上文已经说过,对于原始人类来说,宗教渗透于他们的各种生活仪式当中,所以说世界上有些民族可以说没有世俗舞蹈而只有宗教舞蹈,甚至有人相信每种舞蹈都源于宗教,这虽然不无偏激之处,但我们必须承认,即便是某些现代舞蹈也可能具有宗教的性质。因为“宗教包含理论和实践”两大部分,就是:对超人力量的信仰,以及讨其欢心,使其息怒的种种企图。这两者中,显然信仰在先,因为必须相信神的存在才会想要取悦于神(弗雷泽《金枝》中译本77页)。原始人类相信神无处不在,所以就时时讨神的欢心,原始的舞蹈就是这种手段中的主要内容之一。这种舞蹈企图达到一种目的:就是祈求神灵降福或避开凶祸。
早期的基督教的盛大狂舞是宗教性舞蹈,手里拿着圣棍的巫医主持其事。每个印第安部落也都有宗教舞蹈。在北西伯利亚的遥远草原上的黄教僧有其神秘的宗教舞蹈,而在现代欧洲,土耳其的托钵僧在修道院里跳着类似的神秘舞蹈,和以歌唱和祈祷。而且我们会发现,这种宗教舞蹈,严肃而神圣,一般由“巫”领舞。而在汉语文字里,“巫”与“舞”古音相同,《说文解字》释“巫”为“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象人两袖舞形。”史传夏代尚巫,巫之地位很高。今巫作法还称为“禹步”。禹步实为一种跛步,相传禹因治水劳累,左足偏废,行步如跛,后世巫者效之,故称之。此外古代巫师多为残疾之人。但禹步赋予中国巫术舞蹈以特定的民族形式。在上古社会“巫”为人神之中介,传说商汤就是大巫,传说商汤因天大旱而求雨,这种求雨仪式当以一系列乐舞为主要手段。
从殷虚卜辞看,“舞”常用于祈雨仪式,如:
今日舞出(有)雨——今日舞亡(无)雨(《铁》120.3)
辛巳卜宾贞乎无有从雨 (《合》188)
舞,有雨 (《续》5.31.3)
陈梦家说“巫之所事乃舞号以降神求雨,名其舞者曰巫,名其动作曰舞,名其求雨之祭祀行为曰雩。”(《殷虚卜辞综述》)《说文解字·雨部》:“雩,夏祭乐于赤帝以祈甘雨也。从雨于声。,或以羽。羽,羽舞也。”《礼记·月令》:“大雩帝,用盛乐。”郑玄注:“雩,吁嗟求雨之祭也。”“吁嗟”就是号呼,“雩”为“舞”的分化字。可见求雨之祭除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外,还必须呼号以请上帝。同时又看出以羽为舞饰除了与狩猎舞蹈有关外,还同祈雨弭旱的宗教舞蹈有联系,《说文解字·羽部》还有几个字也都传达出这一文化信息:
,乐舞。以羽自翳其首,以祀星辰也。
伬,乐舞。执全羽以祀社稷也。
,翳也,所以舞也。(www.xing528.com)
在迄今发现的古代铜鼓乐舞中,有的舞人执兵器,有的舞人执羽,有的舞人既执兵器又执羽饰。云南江川李家山M24∶36号鼓鼓腰乐舞图象中,舞人头上饰有两排很高的蓑毛或鸟翼,干的顶部也饰有很高的蓑毛或鸟翼。舞人皆坐,或双手执干或双手执羽(《古代铜鼓》172页所附图片,文物出版社1988年)。
从《周礼》记载看,古代祭祀乐舞分为文武、武舞两大类。旧说文舞者左执龠,右秉翟。龠为竹管做的乐器,长三寸,六孔。翟,雉尾羽做成的舞具,又叫羽。武舞者左持千盾,右执戚,又叫“千舞”或“万舞”。不论文武,舞者均由八人组成一列,称为“佾”。周天子八佾,诸侯六佾,卿大夫四佾,士二佾。《周礼》又有所谓六代之舞。
《云门》、《大卷》为黄帝之武,以祀天神;《大咸》(又叫《咸池》)为尧舞,以祭地祇;《大磬》(也作《大韶》)为舜舞,以祀四望;《大夏》为禹舞,以祭山川;《大濩》为汤武,以享先妣。又按照舞者装饰和舞具之不同分为帗舞、羽舞、皇舞、旄舞、千舞、人舞。其功能是:旄舞,手持毛尾(牛尾)而舞,用于雩祭求雨;皇舞,头戴鹬冠身披翠羽而舞,用于旱灾非常之雩祭;羽舞,手持翟而舞,用于四方之祭礼;千舞,手持千戚而舞,用于山川之祭礼;帗舞,手持五彩帛做成之舞具而舞,用于社稷之祭祀;人舞,徒手挥袖而舞,用于宗庙祭祀。
由上可见,原始舞蹈渗透在原始生活的各个层面。祭祀活动中的各种舞蹈形式表明原始舞蹈是一种祭典仪式,是宗教生活的主要组成部分。在灵魂不灭的观念确立以后,世界变成了双重的世界:灵的世界和肉的世界,而舞蹈做为祭祀天、地、鬼神、祖先、灵物仪式的重要方式,充当了灵与肉的媒介。而且原始人类的祈祝活动与实际功利关系密切,人们在祭舞中祈求的事情,迟早会在社会生活中发生。以舞蹈活动为主要表现形式的崇拜仪式,就作为促使愿望达成的手段而渗透在整个原始生活领域。可以说人们对世界有多少神秘与恐怖,有多少领悟,就会有多少种与之相适应的舞蹈。在许多舞蹈中,其舞仪就是模仿神,与神一起工作,力图说服神按人的意愿办事。在这种意义上,舞蹈是参与一种对世界的宇宙性探求的活动。
在这里还需要指出的是,原始战争舞蹈在原始舞蹈中占很重要的地位,但我们不能因此认为战争是舞蹈的又一起源。事实上战争舞蹈严格说来源于原始社会的狩猎舞蹈。原始时期工具简陋而又禽兽逼人,狩猎都是群体的活动,其形式主要是围猎,如何能准确地捕到禽兽是很需要技巧的,在围猎的经营谋略中产生的武力行为被扮演于庆祝获取食物后的喜悦或诅咒仪式当中,就是一种狩猎舞,在今天看来具有军事的性质,而古人的确后来也将舞法运用于军事训练中,成为士兵强身健体,提高战斗力的手段。刘师培解释乐舞的起源,即以为系训练战伐之用(《古乐原始论》)。一开始我们讲到,舞蹈具有统一行动和方式的作用,能给天生就有恐惧感的人类增加勇气。所以《周礼》中舞师的职务之一就是掌教兵舞。至中世纪唐代的《太平乐》、《秦王破陈乐》等作“鹅鹳之阵”,舞者常数千人,军事的意味就更浓。
从字源上说,文武叫“舞”,武舞应当是“武”,“武”是持兵征战,古代的武舞就是持戈、持干、持盾的。文舞持羽象征文治,武舞则象征武功。《尚书·大禹漠》载,禹带兵攻打肴苗,肴苗不服,后来禹还师整众,在布文德,“舞千羽于两阶之间,七旬而肴苗自服来至”《释名·翻译言语》因此释“武”为“武”,舞也。征伐行动如物鼓舞也。”刘师培则更明确认为舞蹈具有“屈伸俯仰,升降上下,和柔其形体,以节制其筋骨,庶步伐“整齐,施之战阵而不愆”(《古乐原始论》)的作用。
1972年发现于甘肃黑山地区,以平凿法浅琢线描方式刻绘于狭谷两面紫色岩石上的舞蹈岩画中,就有表现原始西北狩猎游牧部族军事生活的《操练图》。图中刻画了约30个人物,大体分上中下人数不等的三列横排。三列人物动态各异,个个威武雄壮,很象是以习舞方式练武,又似将练舞的内容当作舞。传说中的阴康氏之舞的健身舞亦当是属于这类舞蹈,《吕氏春秋·古乐篇》说“民气郁闷而滞著,筋骨瑟缩不达”,于是阴康氏编制了一种舞蹈,能帮助人舒展筋骨。
在我国古老的神话传说中,有关于“刑天舞干戚”的悲壮故事。刑天原是炎帝的下属,他要与统治着四方的中央天帝争雄于天下,在拼杀中,天帝砍掉了刑天之头颅,并将头埋到常羊山下。但刑天不服输,他将上身当作头颅,以两乳为眼睛,肚脐为嘴;一手紧握盾牌,一手挥舞大斧,继续战斗。这里的“舞”就是挥舞之意,所以上古时的舞,并不限于指象今天的舞蹈,凡手舞足蹈,都可称为“舞”,项庄舞剑,闻鸡起舞,相当于古之武舞,今之武术。因此“舞”一开始就有“武”的性质。一文一武相辅相成。另外从“歌舞”常连称来看,古代的乐舞一般是载歌载舞,正如《通志·乐略》所云:“舞者,声音之形容也。”“舞与歌相应:歌主声、舞主形。”明末载堉在《乐律全书·论舞学不可废》(上)中也说到:“有乐而无舞,似瞽者知音而不能见;有舞而无乐,如哑者会意而不能言。”这种歌舞合璧的特点,其实早在原始时期已露端倪。只可惜舞可以由考古发现观其大略,而乐则无从欣赏了。
由此可见,随着舞蹈在史前时代萌芽,并逐渐成为当时社会中最重要的艺术形式,它就已经成为人们文化创造的一个重要内容。而载歌载舞、歌舞合璧的重要特征,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也就成为了中国古典舞蹈文化和艺术的最重要特征,也正是在这一背景上,形成了中国古典舞蹈丰富的观念内蕴,并进而成为了中国“礼乐文化”的特征的形象表达和具象释示。所以原始社会的舞蹈,不仅为后来中国舞蹈的发展在内容、形式上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而且也在舞蹈的观念、意识和文化深层意蕴上,规定和制约了中国舞蹈的发展,所以随着原始舞蹈的起源和发展,中国舞蹈也就开始萌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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