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是什么?”属于技术本体论的范畴,是探索技术的本质的问题。我们对技术本质的认识可以从通俗理解和哲学理解两个层面展开。通俗理解是社会大众对技术的认识,一般通俗易懂,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技术的本质。哲学理解是哲学家们对技术本质的思考和认识,他们基于不同的哲学理念,阐发了对技术本质的深入思考,是我们把握技术本质的主要依据。
(一)通俗意义上的技术
通俗意义上的技术更偏向于各种工具、方法、手段、流程、技能,是人们在长期的生活生产中总结出的对技术的认识,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人们的技术观和对技术本质的认识。最具代表性的通俗意义上对技术的认识是各种辞书、词典、百科全书对“技术”一词的定义。
目前《辞海》、各百科全书、各百科词典等对“技术”一词的定义较为统一,均认为技术“泛指根据生产实践经验和自然科学原理而发展起来的各种工艺操作方法与技能以及与此相适应的生产工具、物质设备和生产的工艺过程或作业程序、方法。如激光技术、焊接技术和电子技术等”。[4]除了上述定义外,《辞海》中还指出“除操作技术外,广义地讲还包括相应的生产工具和其他物质设备,以及生产的工艺过程或作业程序、方法”。[5]
中国的《现代汉语词典》中将技术定义为人类在认识自然和利用自然的过程中积累起来并在劳动中体现出来的经验和知识,也泛指其他操作方面的技巧、技术装备。[6]
由此可见,权威辞书将技术理解为各种工具、方法、设备、技能、流程、经验、知识等。它代表了社会大众对技术的最基本的认识,被社会成员广泛接受。虽然,这些定义的说理性不强,在学术界的影响也很小,但是其在社会中的流传范围最广。这些可以被看作一般意义上的对技术本质的理解。
(二)哲学意义上的技术
对技术本质最为深刻的理解是哲学家和思想家们基于自己的理论观念,通过抽象演绎而得出的个人色彩浓厚、抽象程度较高,但分歧也较大的理解。这些理解代表着人对技术使用的较高水平,比较深刻地揭示了技术的本质特征。
作为技术哲学开创者的恩斯特·卡普,在其《技术哲学纲要》中将技术的本质理解为“人体器官的投影”,即“器官投影说”。卡普将技术视为人为了适应自然与社会而创造出的物化形态的工具和机械,是人体器官的向外延伸和投影。技术是联结人与自然、社会的重要工具,是强化和补充了的人体器官,是人控制和改造自然的重要能力。卡普的技术哲学观其实是一种基于“人”对技术的认识。他将技术视为人因为自身能力的不足而创造出来的补充品,产生于人类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需求之中。他认为工具的合适形式起源于人体的器官,在人类设计和发明的工具中到处都存在着人的影子,是人身体和思想的延伸。
卡普之后,德国著名的技术哲学家弗里德里希·德韶尔将技术理解为“自然规律性和目的性的统一体”。他认为技术的本质定义是“技术是通过目的性导向和自然物的加工而实现的理念的现实化”[7],“是掌握知识的人为了实现目的而进行的统治自然的操作程序,参与制造并从中获得对周围世界的命令方式”。[8]德韶尔认为技术并不是某架机器或某个技术,而是技术的整体概念。“技术作为一种历史现象,它发挥力量的形式也是独特的,它的产生和存在是作为一种客观力量介入历史并发挥作用,它改变了地球的面貌。”[9]
刘易斯·芒福德是美国著名技术哲学家,是人文主义技术哲学的重要代表。他指出“今天人类面临的主要问题之一是:我们的科学技术应当受到控制并导向为生活的目标服务,还是为了促进技术无止境的扩张,我们的生活应受到严密的组织和抑制”。[10]为此,芒福德从历史主义视角出发将技术的发展史划分为三个阶段,“即‘始技术阶段’‘旧技术阶段’与‘新技术阶段’”[11];他还从整体主义视角出发,指出技术不仅影响了人类的各个历史发展阶段,而且受到了人类社会文明的反作用;从人文主义视角出发,以生命的名义对技术问题展开了批判,反思了“机器神话”对人性的压抑,强调了人性在技术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因此,在芒福德看来,技术的本质就是“生命形式之象征性的表现”。在芒福德的技术世界里,人、生命、人性作为解释和建构技术的重要主体而存在。
马丁·海德格尔是德国著名的现象学大师,他从现象学和存在主义哲学的角度出发对技术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他对技术本质的认识经历了一个逐渐深刻的过程,起初他把“真理”作为解释技术的视角,认为技术的发展就是人类不断展开自身存在结构的过程;之后,他又用“用具”作为反思技术的范畴,认为“何所用”是用具存在的方式,向人们展示了“人与技术之间的存在论关系以及技术的意向性,从而使我们可以从存在论的视角更加深刻地把握技术的本质”[12];最终,他用“座驾”这一独特的概念来阐释技术的本质,“座驾乃是现实事物作为持存物而自行解蔽的方式,这种解蔽是在一切人类行为之外的某个地方发生吗?不是,但它也不仅仅是在人之中发生的,而且并非主要的通过人发生”[13],在海德格尔这里,“现代技术被描述为天命,所有的事物都被促逼,甚至人自身也被连根拔起。但他认为人们可以唤醒深藏于艺术世界与诗歌世界中的‘思’来实现自我拯救。”[14]
雅克·吕埃尔是当代最具影响力的技术哲学家之一。他将技术理解为“广泛的、无所不在的、多样的总体”,并指出“技术是指在所有人类活动中理性地获得的具有绝对效率的所有方法”。[15]他将效率与技术联系在一起,并认为尽管时代不同、背景不同,但效率作为技术共同的特征而存在。之后,吕埃尔丰富了自己关于技术的定义,认为用“效率”来定义技术没有考虑到技术的社会学意义。为此,他又将作为环境的技术和作为系统的技术纳入自己对技术的定义之中。他认为技术是人与自然环境之间的中介,在人与自然环境相互作用的过程中产生了一系列的中介。这些中介快速扩展、延伸、增加,并构成了一个新的世界,即“技术环境”,在新的世界中人类已不再生存于原始的自然环境,人类现在生存于一个新的、人造的环境中。“他不再与陆地和海洋的实体相联系,而是与构成他的环境的全部工具和对象的实体相联系。”[16]作为系统的技术是指“系统内部每一个技术要素都与系统内其他技术要素的整体相结合,然后才与其他非技术要素发生关联。”[17]技术已然成为一个环境,在这个环境中,每个技术要素都通过相互作用而构成技术环境的整体。(www.xing528.com)
以上就是近代以来著名的技术哲学家关于技术的本质的认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哲学家对技术的本质进行了思考。马克思认为“技术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18],将技术视作人的本质力量的存在。马尔库塞对技术理性进行了意识形态的批判,并认为“技术是一种历史的社会工程。”[19]芬伯格是技术批判理论的重要代表人物,他的工具化理论和技术代码理论突破了对技术本质的单一向度的理解和传统理性观的局限,以建构主义的方法指出“技术是与自然和社会环境等结合在一起的工具化存在”[20]。作为实用主义哲学的集大成者,杜威从实用主义的角度出发,认为技术是社会改良的工具。他认为技术性是人的本质规定性,是推动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美国当代哲学家伊德认为“技术是嵌入文化母体的人造的日常生活力量”[21],人处于文化之中,既控制着文化又被文化所控制,“人的命运与技术发展相联系,人最迫切的任务就是更加深入地研究技术和技术的文化嵌入性”。[22]弗雷在其《技术哲学》一书中,则将技术规定为人类智力的实际应用。[23]
哲学家和思想家们对技术本质的认识是从各自不同的哲学观出发,因此对技术概念的理解也较为复杂和晦涩。通过对主要技术哲学家的重要思想的梳理,我们可以发现,不管各位哲学家对技术本质的表述的分歧有多大,但是基本上都是围绕人、社会、文化、自然等几个主要方面进行意义的阐释,尤其是在技术与人的关系中建构技术的本质。具体来看就是技术行为的主体是人,技术行为的客体属于人,技术行为的途径也是人。
技术行为的主体是人。在上述技术哲学家关于技术的定义中,技术行为的主体基本上都是人。比如,“技术是人类活动中理性地获得的具有绝对效率的所有方法”[24],“技术是通过目的性导向以及对自然物的加工而出现的理念的现实化。”[25]在这两个定义中,技术行为的主体都是人,虽然有时候技术行为的主体在定义中是暗含的,但我们不妨将两个定义的行为主体补全,就会变成“技术是(人)在人类活动中理性地获得的具有绝对效率的所有方法”和“技术是(人)通过目的性导向和自然物的加工而实现的理念的现实化”。
技术行为的客体属于人。从上述定义中,我们可以发现,技术行为的客体有很多,例如“投影物”“方法”“工具”“流程”“目的”“手段”“工程”“方法”等。这些客体显然都是属于人的,是人体器官的“投影物”,是人使用的“工具”和“手段”,是人行为的“流程”和“方法”,“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因此,技术显然是属于人的。
技术行为的途径也是人。在各位技术哲学家的定义中,我们同样可以看出任何技术行为客体的出现都是通过技术行为的主体——人来实现的。例如,“技术是人体器官的投影”“技术是工具性和人类学的整体设置”“技术是人类活动中理性地获得的具有绝对效率的所有方法”。[26]在这些定义中,技术行为的主体是人,技术行为的客体也是人或者是为了人,而主体见之于客体的途径也是人或属于人的。“技术是人体器官的投影”中“投影”的动作肯定是人的行为。“技术是工具性和人类学的整体设置”中“整体设置”也是通过人来实现的。“技术是人类活动中理性地获得的具有绝对效率的所有方法”中“理性地获得”也是人的行为。因此,技术行为的途径也是人或属于人的。
综上所述,技术的本质与人密切相关,对技术的定义肯定需要通过人来实现,人是建构技术本质的关键所在。
(三)技术作为人的存在方式
既然人是建构技术的关键所在,我们在上文中也列举了很多哲学家关于技术的定义。那我们关于技术的理解,我们的技术本质立场是什么呢?我们对技术本质的理解借鉴了北京大学吴国盛教授的技术哲学观——“技术是人的存在方式”。[27]
将人作为技术定义的范畴,属于技术价值论的范围。技术价值论认为人在价值关系中起着重要作用,“人是价值活动的目的,对物的认识、设计、制造和改良,都是人的目的性行为,其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人,是为了人更好地生存和发展服务的”。[28]因此,我们从人的角度来切入,先理解人,再理解技术。
人是什么?这是我们每个人都会涉及的问题。在谈及这个问题时,大家通常会找个参照物来说明人,这个参照物就是动物。人在与动物的对比中,逐渐认识自身。在说到人与动物的区别时,大多数人一定会想到一句话,“人具有意识,人会制造和使用工具”。人在定义自身的过程中必然会使用“工具”这个概念,“工具”就是一种典型的技术。这就是说,人会使用“技术”来定义自身。那人为什么要使用“技术”来定义自身呢?这就需要从人类的发展史和技术的发展史来看。一部人类的发展史就是一部技术的应用史。人类文明得以产生和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依靠技术的进步。从人类文明发展的宏观视角来看,人类经历了原始时期、封建时期和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并存的近现代。原始时期又可以细分为旧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青铜时代、黑铁时代等,这些人类发展的历史分期就是以人类使用的技术来划分和命名的。尤其是近现代以来,以蒸汽机为主导的第一次工业革命、以电力技术为代表的第二次工业革命、以电子技术为主导的第三次技术革命,以及以信息化技术、智能化技术为代表的现代社会,都是以技术为标志的。可以说,技术创造历史,技术标记历史。所以,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以人来定义技术是可行的,也是必要的。
将人与技术放在一起讨论,就需要明确一个问题——技术是人的什么?虽然说技术与人难舍难分,但是直接用人来定义技术还是不行的。我们必须找出一个与人相关的东西来定义技术。吴国盛就用“人的存在方式”来定义技术。那“人的存在方式”指的是什么呢?人的存在方式是指人在世界中赖以存在的方式。拿动物来说,“所有的动物都天生地带有一种存在方式,这种存在方式是动物本身固有的存在方式,是动物赖以生存的方式,是它的本能。比如,有的动物皮坚毛厚,适合在寒冷地区等气候条件艰苦的地方生存”[29];有的动物牙尖嘴利,适合野外捕食;有的动物身手矫捷,适合逃跑保命……这些都是自然界为动物安排好的、既定的存在方式。动物只需要具备自然界赋予的这些本能就可以很好地生存。同理,人的存在方式就是人在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过程中赖以生存的方式、途径。对照动物的固有存在方式来反观人类的先天的存在方式,我们可以发现:人皮坚毛厚比不上北极熊等动物,牙尖嘴利比不上老虎狮子等动物,身手矫捷比不上麋鹿雄鹰等动物……与动物相比,人类似乎没有什么天生的生存资本。人类唯一有的就是自己的大脑和理性,但是大脑和理性也不是一种直接的生存方式,它需要通过创造其他的东西来满足人类生存的需要。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人与动物不同,人没有一种先天的存在方式,没有一种“先天的规定性”。相比动物不需要依赖任何工具设备就可以生活得很好,人却不行,人的生存需要依赖很多东西。“人因为自己没有固有的存在方式,所以它需要获取一种存在方式”[30],这种存在方式就是工具,或者说技术。从人类的发展史来看,人从产生之始就伴随着工具的使用。原始人类通过很多简单的工具来抵御猛兽的袭击、获得生存的食物。现代人类的生存更加依赖技术的发展。可以说,没有技术或工具,人类将难以生存下去。“我们经常要考察各种各样的文明形态,其实在所有的文明形态里,你可以没有高级的宗教,可以没有高级的政治制度,没有高级的经济制度,可以没有一切被我们称为文化的制度,但是唯有技术这一项少不了。为什么?因为那是人类最基本的规定性。”[31]
因此,将技术定义为人的存在方式就是合理且必要的了。只有将技术视为人的存在方式,我们才能从根本上理解技术的本质,理解人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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