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追溯起来,毫无疑问,莫家楼是因渡口而兴,亦因渡口而衰,更因盐局的设置而声名鹊起。尽管莫家楼已成为一个历史,成为许许多多人心中的回忆,但莫家楼在农业文明中的意义,会在历史中存活下来。因为,历史上任何一个文化现象的出现都有其必然性。
作为古渡,莫家楼渡口的历史已经很久远了。但作为一处盐业代储及销售的重要之地,从而声名远播,却是从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开始。光绪三十二年,作为外债抵押,内蒙古察汗盐池盐税权划归比利时,在中卫新墩设仓销售。据《内蒙古大事记》记载:“甘肃省承租阿拉善旗察汗布鲁克盐池,年租银一万两。在中卫、一条山两地创设官运局,每年收储食盐六十万驮,行销各地。”察汗布鲁克盐池,即察汗盐池。察汗盐池在贺兰山西侧,与吉兰泰盐池毗邻。吉兰泰盐池从汉代开始开发,西夏时,盐池的盐成为西夏王朝和宋、辽交换帝国所需的铜铁、丝绸、粮食的重要战略物资。清代,盐池成为清朝13个大盐场之一,所产的盐一度远销陕、甘、晋、宁等地。
中卫毗邻阿拉善,与之有着割不断的交往。从两地文献记载中证实,1906年在中卫设官盐仓储毫无疑问。新墩设盐业仓储后,由于盐运业务扩大,建仓设场需要占用不少耕地。而扩大场地需要从农民手里购买。在一个以农耕为重的时代,土地对农民来说就是命根子,能否顺利买下土地扩建仓储是个问题。这个商机被刘尽善看到了,他以商人的精明、实业家的气魄把握住了商机,联络家人和莫家楼绅士,让出耕地,欢迎盐场公署迁往莫家楼。莫家楼遂大兴土木,历时4年,于1925年建成办公房、生活用房及库房80余间,高大的砖雕拱门上刻着“比商卜内门盐碱公司·中条盐场公署”,公司、公署由3名比利时人和中国盐务人员共同管理,可谓是宁夏最早的中外合资企业。如果考证中卫的实业家、民族资本家,刘尽善应能拔得头筹。他在一片微茫的农业文明中看到了商业文明的熹微,以极大的勇气,从观念固化了的蜘蛛网中挣出,成就了一个古渡村庄在历史上的辉煌。1925年后,莫家楼由一个古渡增加了另一个身份——商埠,从此驼队逶迤,驼铃不断,由盐业运输而派生出的其他商业,给了莫家楼无上荣光和难以遮掩的繁华。
1927年,盐税权收归国有,民国政府在莫家楼成立甘肃省中卫盐务局,内设产盐局、盐税局、缉私局和盐警队,固定职警人员110余人。莫家楼,由一个商埠又增加了一个身份——行政管辖地。过去,莫家楼是民间的莫家楼,政府一设机构,莫家楼就有了权力的影子、就有了不同于以往的身份。
莫家楼从单一的渡口角色到渡口和盐业商埠的双重角色,再到一个由政府专门机构管辖的村镇,一时聪明的商人小贩和手艺人看到了商机,纷纷来这里进行商贸流通,或者驻扎下来以手艺谋生。有晋、陕、鲁、豫人开的大店,也有平凉、天水人开的小铺,还有提篮叫卖的小贩,街道两边的店铺里有棉布绸缎、烟酒糖茶、针织百货、香表火柴、陶瓷五金、文具纸张、干果调料等,以致出现了“中卫城里有的莫家楼都有,中卫城里没有的莫家楼也有”的现象。镇街上挂出多家商家字号,其中“尽盛魁”“鸿泰店”“春兴永”“中兴泰”为四大商号。
抗日战争爆发,吉兰泰盐池向东运输的道路中断,只能由中卫转运,于是莫家楼盐业运销量超过了抗战前的3倍。加之中卫处于抗战大后方,相对较安定,成为外地商人蜂拥而来投资的理想之地。其时有码头、集市,形成了一条街、十个小巷,有营子、庄园、磨坊、油坊、果园、花园等,街上有客店、商店、饭馆,小巷有油坊巷、铁匠巷、铜匠巷、裁缝巷等。商业的繁荣又造就了一批人才。中卫二毛皮备受南北客商青睐,莫家楼的民勤裁缝和河南籍皮匠是鞣皮制裘高手,生意应接不暇;蒙古族人喜用铜器,如铜锅、铜壶、铜酒器、铜刀鞘之类,马铜匠的手艺远近闻名,每逢冬季,上门的蒙古族客户络绎不绝,他所在的巷子被叫作铜匠巷;雍干烙的“干烙子”馍,有底有帮,形似盆,小巧玲珑,吃起来酥而不碎、干而不硬,越嚼越香,装在口袋里上路,几天不坏,是长途跋涉于沙漠中驼户喜爱的必备干粮。
由于盐业,莫家楼由一个村庄变成了一个繁华的商业村镇,其中那一列列驼队,是抹不去的记忆。
察汗盐池的盐用骆驼运往莫家楼盐局,路上要走数日。从入冬到来年春季,每年投入的骆驼10余万峰次,仓房灌满盐后,另有百尺见方的砖砌围墙用于露天储盐。盐堆高数丈,俗名盐坨,像银色“金字塔”,蔚为壮观。
驮户是运盐路上最辛苦的人,每年冬春从沙漠盐池驮盐,冰天雪地里穿过腾格里大沙漠运到莫家楼,往返一次要走10天。驮户和骆驼大多是从甘肃和内蒙古雇来的。蒙古人的骆驼有少数装备较好,带有帐篷,每一链骆驼前面有一峰骆驼骑人,在路上行进驮户就舒服多了。但大多数是雇用甘肃、内蒙古的穷人拉骆驼,驼队不带帐篷,驼链前也没有人骑的骆驼,驮户拉着骆驼必须步行,非常辛苦。驮户冬天拉骆驼到盐池去驮盐,东家每次只给10天的口粮,路上多走一天就没吃的了,因此在大风雪天也必须在沙漠中赶路。大雪天夜里没有帐篷,驮户睡在骆驼身边取暖,天长日久都得了关节炎,一生都腰腿痛。在往返的10天中,每峰骆驼驮两袋盐,300斤,每天出发时驮户把盐袋搭到驼背上,休息时再抬下来。驮户每月只能驮3次盐,一天也不能休息,一天不走全家人都没饭吃。由于驮户劳累艰辛,中卫地区曾流传一首《驮盐歌》,也叫《拉骆驼》,道出了那个时候驮户的辛酸,也如实记录了驮户在路途上的情景:
阿哥哥呀么哟哟,拉骆驼呀么哟哟,十岁接链哪到而个呀么,受尽哪苦和磨呀么哟哟。十岁接链哪到而个呀么,受尽哪苦和磨呀么哟哟。
收罢秋呀么哟哟,揽罢腰呀么哟哟,驼儿收场哪峰儿高呀么,夜奔哪驮盐道呀么哟哟。驼儿收场哪峰儿高呀么,夜奔哪驮盐道呀么哟哟。
十月里呀么哟哟,风如刀呀么哟哟,驼铃声随哪寒气飘呀么,惊醒哪梦中娇呀么哟哟。驼铃声随哪寒气飘呀么,惊醒哪梦中娇呀么哟哟。
这一站呀么哟哟,长城头呀么哟哟。大漠无边哪风沙稠呀么,阿哥哪泪长流呀么哟哟。大漠无边哪风沙稠呀么,阿哥哪泪长流呀么哟哟。
又一站呀么哟哟,盐湖头呀么哟哟。湖盐如雪哪霜花秀呀么,阿哥哪人儿瘦呀么哟哟。湖盐如雪哪霜花秀呀么,阿哥哪人儿瘦呀么哟哟。
盐装驮呀么哟哟,返回头呀么哟哟。归路在茫茫哪心忧忧呀么,阿哥哪放歌喉呀么哟哟。归路在茫茫哪心忧忧呀么,阿哥哪放歌喉呀么哟哟。(www.xing528.com)
头一唱呀么哟哟,阿哥苦呀么哟哟,爹娘早逝哪身单孤呀么,受尽哪人间辱呀么哟哟。爹娘早逝哪身单孤呀么,受尽哪人间辱呀么哟哟。
二一唱呀么哟哟,驮盐苦呀么哟哟,风雪长途哪血满路呀么,何时哪才驻足呀么哟哟。风雪长途哪血满路呀么,何时哪才驻足呀么哟哟。
三一唱呀么哟哟,终身苦呀么哟哟,年已二五哪无妻助呀么,衣破哪无人补呀么哟哟。年已二五哪无妻助呀么,衣破哪无人补呀么哟哟。
四一唱呀么哟哟,阿妹苦呀么哟哟。年已十八哪守空屋呀么,有主哪难为主呀么哟哟。年已十八哪守空屋呀么,有主哪难为主呀么哟哟。
哥声悲呀么哟哟,随风飞呀么哟哟,飞到阿妹哪耳朵里呀么,阿妹哪和泪睡呀么哟哟。飞到阿妹哪耳朵里呀么,阿妹哪和泪睡呀么哟哟。
…………
歌中“十岁接链哪到而个”,就是十岁时接过骆驼链子一直拉到如今,经历了“风雪长途血满路”的凄苦和路途中的孤独无助。《拉骆驼》是驮户真实生活的记录,是他们用苦难和艰辛支撑了莫家楼的繁华。莫家楼村镇因盐业繁荣,因盐业使多少人可以谋生。有人可能会把目光投向一直行走在沙漠旷野上的驮户,给他们同情的一瞥,或由衷的感叹。但有人想过吗?任何繁华背后,都隐藏着泪和辛酸。
关于驮盐的驼队,《阿拉善盐场》这样记载:
每逢运盐季节,成千上万峰骆驼从蒙古草原上云集而来,人喊驼叫,一片繁忙。装载启程的骆驼一链接一链,横越过贺兰山,那该是怎样的一幅画面!水运没被禁止前(抗战前),吉兰泰盐场的盐大多运往包头、陕西北部和山西大部分地区,改成陆路运输后,大多运往宁夏、甘肃陇东地区、山西中部和河南地区;察汗布鲁克盐池的销售区域和吉兰泰盐场改陆路后的方向大致相当,有时将销售区域延伸到湖北省一带;和屯盐池的销售区域则主要集中在宁夏境内,也有不少远销到陕西和河南一带;雅布赖盐池的盐大致销往甘肃的河西走廊一带、兰州、陕西汉中和甘肃陇东地区。这样,在贺兰山两侧就形成了中国盐业中唯一的一条大规模运盐驼道。运输驼队大多是每年的十月开始起场,从阿拉善的各个角落集聚到贺兰山下的各个盐场,组成七八峰到十几峰数量不等的驼队。一个驼工管理一链骆驼,三四个驼工就组成了一个驼运组,每个骆驼都挂着驼铃,叮咚作响的驼铃就这样响在了贺兰山两侧,一直响到第二年二月左右收场时。整个寒冷孤寂的贺兰山就这样丰富了自己的冬天,漫天的雪花飞扬时,白皑皑的贺兰山两侧,黄色的驼群缓缓走过贺兰山的视野,也走过了中国西北地区盐业的记忆。
尽管守着国民政府的盐局,守着银色的“金字塔”,但中卫百姓吃不起盐的大有人在。贫苦百姓无钱买盐,还有人到通湖盐池偷偷背盐回来吃。背一次也就几十斤,多了背不动。好一点的赶上毛驴去偷,抓不住,能驮个百十来斤,抓住了盐给人家倒下,空手回来。驴一次驮个百十来斤,够一大家人吃个一年半载和冬天腌菜。那几十里路的大沙漠,偷一次盐回来,能让身上脱层皮。
时光如梭,日月如水。新中国成立后,社会太平,道路畅通,作为生活日用品的盐运往各处不再受阻,由此,莫家楼盐运贸易集散地的作用消失了。没有了盐运贸易,也就意味着莫家楼的商埠作用走到了尽头。尽管还有一些商铺固守着阵地,但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古渡码头,有了机动船摆渡,来去只是过往客旅,留住的又有几人?繁华已尽,必然趋于冷寂。等到了黄河大桥通车,莫家楼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然而,莫家楼的存在又给现代人提供了一个可具思考的佐证。莫家楼不只是一个曾经繁荣过的村镇,它的繁荣有其必然性,衰落也有其必然性。但不管怎么说,莫家楼的文化意义,它为那个时代所做的贡献,是应该载入地方史册的。
(参考资料:《莫家楼历史轶闻》《阿拉善盐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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