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路透社最早报道的东陵被盗,但实际上最早知道此事的还是清朝遗臣遗老中的原清朝都统完颜衡永(字亮生)。农历六月十二日,住在北平的衡永收到了时任遵化县知事蒋起隽写的一封私信:
东陵此次惨案幸在弟接印前数日,尤以乾隆、孝钦后陵为甚,尸骨狼藉,惨不忍睹。同治惠妃尸体如生,实不可解,惠妃尚系弟之表姑也。可叹可哭!现在此案范围扩大,弟处正在查办,将来需由国民政府会议解决也。清室为一代君主,逊位不及二十年,如此结果,令人伤心。乾隆及孝钦前后男女两英主与中国盛衰关系最大,此次遭劫亦最甚。不遭于外人之手,不遭于革命人之手,而遭于无知识想发洋财之一群军匪之手,想默默(注:疑惑“冥冥”之误)中亦有定数耶?
三哥大监,弟隽上
衡永收到来信后,思量再三,觉得此事非常重大,于次日便把这封信交给了逊清皇室北平办事处的载瀛等人手中。这些清皇族宗室看过之后,大惊失色,立刻向北平卫戍司令部的总参谋长朱绶光报告了清东陵被盗的惨案。朱绶光也不敢私自做主,又向平津卫戍总司令阎锡山做了汇报。阎锡山立刻命令天津警备司令傅作义派遣一个营的兵力赶赴清东陵保护,并通令全国各警察署(局)海关、检查站,严密注视可疑案犯和可疑财物,必要时立即扣留,详细盘查。与此同时,载瀛等人于当日,即农历六月十六日派专人给正在天津张园陪伴溥仪的陈宝琛(字伯潜,号弢庵)送去一封信函。农历六月十六日,曾经当过溥仪老师的陈宝琛收到来信后,立刻呈报给了溥仪,原信内容如下:
溥仪的老师陈宝琛像
弢庵太傅阁下,敬启者:本月十三日由衡亮生(永)交来戚友现任遵化知事蒋起隽私函,惊悉东陵有盗发情事,尤以裕陵、菩陀峪定东陵为最,惨痛莫可名言。当即托人介绍于十四日同到卫戍总司令部,面见其总参谋长朱君绶光,求其加派队伍前往保护,并速行惩办匪徒,允即照办,是日晚间接其电话云:已派定兵队出发矣!十五日清晨,复同谒商总指挥震,未及晤面,仍拟继续接洽。日内有人述称:珠襦玉碗,已见人间。刻正多方侦察,俟有端倪及办法,即行赴津上闻。兹将蒋知事原函附寄,统祈代陈为叩。溽暑诸惟珍摄,万万,不庄。定园同坐致候。
溥仪在张园像
载瀛、载泽、溥伒、宝熙同启和钧谨呈阎锡山(寒)
溥仪得知自己的祖坟东陵被盗后,非常震惊,立即在张园设立灵堂祭奠,并召开了“御前会议”。会后决定派耆龄(字寿民)、宝熙(字瑞臣)、陈毅(字诒重)等遗老重臣前往东陵勘察,办理一切善后事宜。宝熙认为这是一件十分重大的事,应该有皇室宗亲两三个人一同前去才合适。于是又加派载泽、溥伒、溥侗、恒煦共同前往。同时,农历六月二十三日由陈宝琛为首向阎锡山发了一封电报:
北平阎总司令鉴:惊闻东陵近被匪军发掘,以裕陵、定东陵情形最惨。中外骇痛,物论哗然,惟贵总司令执法如山,除恶务尽。如此巨案,必不稍宽。合词切恳严饬已获重犯迅即归案讯究;逸犯务期悉数弋获,尽法惩治,以申冤愤。一面加派得力军队驻陵专任保护,以慰群情。立盼施行,不胜悲悚迫切之至。
陈宝琛、朱益藩等七十五人同叩(漾)
农历六月二十二日,溥伒又收到东陵内务府旗人和钧[1]于农历六月十八日写给贝子溥伒的一封信:
东陵被盗情形文呈为报告。东陵被盗情形以资究办事。窃查阴历五月间,奉军退却之际,陵寝保护无人,守护大臣毓彭串通内务府郎中博尔庄武、麟祥、翼长恩华等,并有著名土棍惠陵幼丁邵受言,勾结木商朱子山、遵化商务副会长陈敬斋会同北平西珠市口铺陈市复兴永经理张裕振等,起意盗卖各陵金银器皿、软片、五供各物,定价五万余元,又愚惑利诱众旗丁为变卖发起人。复联络当地土匪为保障,于五月十四日竟将各陵物品由朱子山等在金银器皿库内取出,运至遵化县。近闻转运平、津,设法售与外人,借饱贪欲。该商等业将款项拨付,阳则借维持旗众生计为名,阴即由奸盗朋分。此风一开,当地人民皆以为陵寝官物可以自由取夺,绝无窒碍,群起拆毁殿庭,肆行偷卖。仅五六两月时间,所有楠木檩架均行拆毁一空,仅存殿盖。而昭西陵、孝陵、大红门、更衣殿、景妃陵、惠陵东西配殿、神厨库情形尤甚。时有孙魁元军队住在马伸桥,目睹此等情形,见利智昏,顿起祸心。派其师长柴云陞、旅长韩大保,假借剿匪名义,于五月十八日率队分驻各陵。将裕陵、菩陀峪定东陵,用爆药炸毁地宫,将梓宫发开,尽将地藏贵重物品全数掘取,隐匿盗卖,事毕返防。现下各陵毁坏已极,裕陵、定东陵地宫,先皇、先后御骸,尚在暴露,悲惨情形笔难罄述。而该守护大臣毓彭与本陵在职人员不但漠不关心,反皆来京商卖各陵铜炉、鼎、鹿、鹤等古物,俾裕私囊。似此胆大妄为,罪恶已极,理应从严依法惩办,用正典刑。特此泣陈,敬祈裁夺,转饬将该盗犯等缉拿追办,以惩暴逆。钧所呈各项如有不实,情甘反坐。伏乞钧鉴。
关于谭温江被抓住的报道
和钧在信中为了证实东陵被盗的事实,还在信的最后写道:“钧所呈各项如有不实,情甘反坐。”于是,以醇亲王载沣为首的逊清皇室立刻于当日午后再次向平津卫戍总司令阎锡山发了一封抗议性函电:
太原阎总司令鉴:据报东陵被盗,以裕陵、定东陵发掘情形最为惨重,当请北平贵总司令部派兵保护,并饬严缉案犯究办。经警备张司令(张荫梧)在北平城内破获要犯谭温江及代销赃物之铺掌黄姓,群谓指日讯明,尽法惩治,稍足以伸悲愤而儆凶顽。讵谭温江忽经保释,全案转送贵总司令部办理。众情不免惶惑,清室尤切忧疑。窃以两陵惨毁,尸骨暴露,葬物劫掠一空,道路哗然,人人痛诧;矧居属籍,哀疚何堪!素仰贵总司令手奠平津,安良除暴,似此穷凶极狠之巨犯,必不为麾下所宽容。敢率宗人同声呼吁。万恳台端迅电北平总部,务即拘传谭犯归案,严讯党羽,踩缉逸犯,一律处以军法,并取获赃物,宣示大众。庶国纪以立,民生以安,不独清室迫切待命已也。临电哀哽,立盼施行。
载沣率载振等暨清室四十六族宗室全体人员同叩(养)
就在此电文发出的次日,也就是农历六月二十三日,阎锡山又收到一封以载沣牵头署名的四十六族代表发出的信函:
阎总司令钧鉴:敬启者,清室。东、西陵向由民国政府设镇守使各一员,派拨军队专司保护,用意周洽,感激同深。虽砍伐树株、偷窃物品等事,时有所闻,然陵寝重地仍复安固如常。近年以来,政变迭出,镇守者常不在署。或军队纵横,占住室庐,则守护者无容身之地;或土匪猖獗,绑票骚扰,则警卫者无驻足之区;任呼吁而罔闻,思防维而乏术。载沣等目击情形、蚤夜焦灼。是以旌麾莅止,曾有迅简镇守使派拨军队,以资保护之请。不意方蒙批饬,旋据东陵守护员司报称:各陵被匪蹂躏,而裕陵、菩陀峪定东陵情形尤重,宝城发掘,骸骨暴露,附身冠服、物品及地宫内陈设各件,盗去无遗。惊闻之下,椎心泣血,痛不欲生。伏思东陵地方辽阔,工程坚固,绝非少数人所能动摇。必系大股军匪,凭仗利器,始能肆彼贪心,逞其凶焰。现闻各种物品,市间已经发现,若赶紧设法侦查,不难水落石出。伏惟执事荣任以来,日以除暴安良为事,舆情爱戴,异口同声。况案情重大,尤非寻常盗窃可比。再四思维,惟有仰恳严饬文武员弁,迅速踩缉赃盗到案,务期全数弋获,尽法惩治,无令漏缉。一面仍求转呈政府,严订两陵保护办法,俾永远遵守,以安先灵,而杜后患。感铭之私,实无既极。不胜迫切祷祈之至,敬祈鉴核施行。此致,敬颂勋绥。(www.xing528.com)
清族人请求从严法办盗陵人的报道
清室代表载沣等率载振、载洵、载涛、载瀛、载泽、载润、溥伒、溥侗、溥绪、溥钟、溥锐、毓嶟、毓彭、全荣、诚堃、昭煦、宝熙暨四十六族宗室人等同上。
尽管逊清皇室宗族和众遗老低三下四地使用了竭尽颂祷的姿态,但换取的只是阎总司令几句不冷不热的回电。他在农历六月二十九日发给陈宝琛的电文如下:
陈弢庵先生转朱(益藩)、陈诸先生钧鉴:漾代电诵悉。东陵被掘,至深骇诧。获犯已电请中央派大员讯办,并由敝军遣派得力军队前往保护矣。特复。
平津卫戍总司令阎锡山像
阴历七月初一日即阳历8月15日,阎锡山又以删电复载沣等:
日界张园载先生并转诸先生台鉴:函电均诵悉,东陵被盗,至深骇诧。已电请中央选派大员讯办,并派兵保护矣。特复。
阎锡山(删)印
正当阎锡山等政府大员对此敷衍之际,一则对清皇室有利的报道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阳历8月16日,《顺天时报》刊登了《青岛警厅呈送盗犯张岐厚证文》:
青岛特讯:青岛警厅侦探队,于本月四日在大港码头,拿获盗窃东陵犯张岐厚等三名,并珍珠三十六粒,钞票一千余元。当经严讯,供认不讳。兹将呈报商埠局原呈及供词录后:
呈为查获炸清陵人犯张岐厚等,及携带弹药犯黄凌川具报讯供情形,仰祈鉴核示遵事。窃据职厅侦探长刘清霖报称:本月四日,据职队侦查码头探警王诚齐报称,据伊胞弟五仪臣由天津乘陈平丸来青,查得同船有旅客二人,不知姓名,携带钞票多张,绝非善类,请为派员检查等情。职闻报急派探目王孝亭、张子珍,探警沙吉友及韩瑞生驰往。由陈平丸船上,将张岐厚、张殿元等二名查获,会同大港分驻所巡官赵仲岐检查,该张岐厚带有珍珠大小三十六颗、天津钞票共一千零十元。复由一行李内检出国民革命军符号四个、黄凌川护照一纸、二毛银洋四十七个。并子弹枪药军装等物。当即雇用永泰和汽车将该犯等一并带队,旋经巡官赵仲岐电话声称:有广东人黄凌川至该分所找伊行李。该巡官赵仲岐遂令黄凌川自行来队,当由该黄凌川身上及行李内检出枪药一铁盒子,子弹二十一粒及上海、香港钞票共二百零四元等情,连同珍珠、钞票等件一并送请核办到厅。当即饬科讯,据张岐厚供称:安徽人,曾在国民第十二军军部当随从兵,今年五月间,队伍开至东陵驻扎,由军长孙殿英饬工兵营夜间将西太后及乾隆帝两墓用地雷炸开,惟营长以上始能入内拿取东西,我这珍珠是天明以后跟副官往西太后坟里拾的。由津来此,拟回原籍等语。据张殿元供称:河南人,在国民十二军当伙夫,与张岐厚同事,因无钱回家,故他使我同行,张岐厚的珍珠从何而来,实不知情。查发掘坟墓而损坏遗棺、盗取遗骨及殓物者,律有专条,张岐厚虽属从犯,罪亦难逭;张殿元虽供不知情,既与张岐厚同事结伴,究属嫌疑重大。除将张岐厚等发所管押外,应如何办理之处,理合抄录供词、函件,连同珍珠三十六颗一并备文呈报。伏祈鉴核,指令祗遵。谨呈胶澳商埠局总办赵。计呈送珍珠三十六颗、抄供三纸。
张岐厚在青岛被抓住的报道
胶澳商埠警察厅厅长王庆堂 谨呈
附:抄供
张岐厚供:我今年二十三岁,安徽南宿州人。从先在第六军第二混成旅一团团部当随从兵,以后又改编在十二军军部当随从兵,军长孙殿英。我们的队伍,向驻蓟州一带。于今年五月间,队伍开至马兰峪打土匪,驻在东陵,是由军长孙殿英领着两旅人去的,人数不足,旅长有韩大保及柴旅长。于五月节前二三天(按:应为“五月十七日”,这里记错),由军长下令教工兵营用地雷将西太后及乾隆皇帝二坟炸开。当时我未得去,由军长的人把着门,都是团、旅、营长们下去拿东西,别人不得进去。他们拿完了,到天明以后我才去的。我这三十六颗珠子,就是在西太后坟里拾的。以后我们的队伍就往热河开走。在杨哥庄地方,我因当兵不易发这些财,再跟着队伍打仗去也无益,所以才由杨哥庄偷着跑了。到了天津,我还在天津卖了十颗珠子,卖了一千二百元钱。当时买了两个金戒指,一只手表,由天津坐船来青,再赴上海,转回原籍去。我这三十六颗珠子,是人家拾剩下的。我的一千零十元钱,就是在天津卖了的那十颗珠子去了花费剩下的。这张殿元是我教他一同回家的,我管盘费。我得的珠子等,他都不知道。我们在第六军时就同事,这黄姓我不认识,我未同他当过兵,不是同我来的,所供是实。
这份“供词”的出现,直接将盗陵主犯指向了国民军第十二军军长孙殿英。于是各种团体的电文、声明、通启、言论等像一枚枚重型炸弹一样砸向国民政府和平津卫戍司令部,人们除了强烈指责孙殿英伤天害理的劫掠行为外,还要求国民政府对盗陵主犯严加惩办。国民政府面对巨大的社会压力,不得不开始考虑如何处理这件盗陵案了。
【注释】
[1]和钧:清东陵守陵官员,汉姓“黄”,名为“和仲平”,为前任景陵郎中连璧(黄浩然)之长子。光绪二十四年任昭西陵笔帖式,光绪三十二年十月升景陵主事。宣统元年五月升惠陵员外郎,宣统十年正月因办理木植局被参革职。写此呈文时,仍为东陵守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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