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五行：中国哲学通史古代科学哲学了解

阴阳五行家的核心思想是阴阳五行学说,然后又结合“气”等概念孕育出无限的变化。我们应当看到,这样一种学说在当时既具有哲学的性质,同时也具有科学或知识的性质,并且,在阴阳五行家这里,几乎所有的知识都是为了证明宇宙图式而服务的。阴阳五行家与道家有某种相似之处,即都非常关注自然现象及其变化,但二者又有不同,与道家相比,阴阳五行家具有明显的巫术性质或特征。阴阳五行家的学说或思想驳杂诡谲,所属五运、月令、数术、方仙等种种支派观点与兴趣各异,但当时的种种科学知识却无不杂糅其中。甚至可以这样说,该学派从产生之日起,就以对知识的掌握相标榜甚或“炫耀”。

五运派大致可以认为是阴阳五行家的正宗或嫡出,邹衍是其代表性人物。该学派主要讲五德终始与王朝更迭的关系,或以为这是一个社会历史学派。邹衍五德终始说或五运派的理论基础是阴阳特别是五行理论。邹衍的五德终始说在《吕氏春秋·应同》中有所保存:

凡帝王者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黄帝之时,天先见大螾大蝼。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其事则土。及禹之时,天先见草木秋冬不杀。禹曰:“木气胜”。木气胜,故其色尚青,其事则木。及汤之时,天先见金刃生于水。汤曰:“金气胜”。金气胜,故其色尚白,其事则金。及文王之时,天先见火,赤乌衔丹书集于周社。文王曰:“火气胜”。火气胜,故其色尚赤,其事则火。代火者必将水,天且先见水气胜。水气胜,故其色尚黑,其事则水。水气至而不知,数备,将徙于土。

这种解释虽然荒谬,但它并非诉诸神意,而是完全出于自然(其实这也是方术或巫术与有神信仰间的重要区别)。不仅如此,我们应当看到,在对自然历史和社会历史的描述中,阴阳五行家学说虽强调某种循环论(事实上,循环论也是当时知识与思想界对自然的普遍认识),但其中的确包含有对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的探索和思考,其理论的展开始终有当时科学知识作为依托。并且,该学派与当时相关的知识部门也是关系甚密。邹衍的一个重要理论是“大九州”学说,这一学说中包含了丰富的地理学知识与思想。按邹衍的“大九州”学说,宇宙间陆地为大瀛海所围合,陆地共有九大块、八十一小块,中国或“赤县神州”只是“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今天来解读邹衍的这一理论,并不在于它的准确性,而在于它对当时地理观念的突破,以及若干猜测的惊人合理性。

除五运派外,阴阳五行家还有许多其他分支。月令派是将阴阳五行学说与十二个月的时令相结合,用以解释一年的物候变迁、时序变化。由于主要是讲时令,因此这一派的论证资料大多来自农学和生物学,同时也涉及天文、气象的内容,其学说在日后自然也主要对天文、历法、物候等知识领域产生影响。数术派是用阴阳五行理论来解释个人与国家的运命气数,由于解释方法有异,又形成天文、历谱、五行、形法诸家,进而又与蓍龟、杂占构成更大的命占系统。显然,这里有明显的占命色彩,因而也有明显的宗教或巫术成分。但这一派同样大量涉及天文、历法以及数学方面的知识,并且其对日后的影响较之月令派来得更为显著。即便是方仙道这样一个方术甚至巫术性质极为明显的旁支也包括了对当时众多科学知识的接触和利用,包括天文、地理、物理、药物、造船、航海等等。又阴阳五行家的学说对于当时的医学也产生了重要作用。《黄帝内经》的形成正是战国中后期阴阳五行理论开始盛行与泛滥的时候,而它显然受到这些学说或思想的深刻影响,这就有了中医学中的阴阳五行学说与五运六气学说。完全有理由说,如果没有阴阳五行学说的深刻影响,中医学就绝不是今天所看到的这个样子。从一定意义上说,阴阳五行家对于后来中国科学持续影响最大的部门是医学。此外,阴阳五行学说在当时还影响了作为杂家的《吕氏春秋》,在后来又分别影响了道家理论如刘安的《淮南子》和儒家学说如董仲舒的《春秋繁露》。(www.xing528.com)

从今天的视角来看阴阳五行家,其最典型或最突出的特征就是宇宙图式。阴阳五行家学说的最大特点是将整个世界安排在一个图式之中,并且还用“充实”的材料来对它加以“证明”。这其中五行结构又尤为重要,从当时和稍后的文献中可以看到相关的观念。例如《礼记》中的《月令》:

(孟春之月)其日甲乙,其帝大皞,其神句芒,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大蔟,其数八,其味酸,其臭羶。……(孟夏之月)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虫羽,其音徵,律中中吕,其数七,其味苦,其臭焦。……(孟秋之月)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其虫毛,其音商,律中夷则,其数九,其味辛,其臭腥。……(孟冬之月)其日壬癸,其帝颛顼,其神玄冥,其虫介,其音羽,律中应钟,其数六,其味咸,其臭朽。

我们在这里其实可以看到阴阳五行家对于知识的充分利用,这包括天文学、地理学、数学、音律学、生物学等等,只不过所有这些知识都是向“五行”这一宇宙图式辐辏的。李约瑟说国外学者艾伯华曾列出过一百多种五行结构。(38) 《中国科学思想史》中也列出了48种。(39) 相比之下,阴阳五行家有关阴阳的思想并非其特点。李约瑟在谈到其中的阴阳派时也指出:“阴阳派是很不引人注目的,它的成员很难与其他自然主义学家相区别。”(40) 因此,在一定意义上,把阴阳五行家或阴阳家称作五行家要更为合适和贴切。

阴阳五行家的思想或阴阳五行学说之所以能在当时和后来的一段时间内产生巨大影响,这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在于它所表现出的“科学”性,尽管在今天看来,这种“科学”性显得诡谲甚至神秘。事实上,如果没有这种“科学”性,它就不可能成为两汉思想的理论基础,就不可能支持两汉思想近四百年的持续发展。并且由此也可以看出科学对于哲学的基础或重要意义。不过,阴阳五行学说虽然诡谲甚至神秘,但总的来说,其绝大部分理论是将世界的变化看作自然的,而非神意的,这一点与它后来的“挚友”——两汉天命神学仍有很大的不同。对此,李约瑟的评价更为积极,他说阴阳五行家“发展了一种有机的自然主义哲学,并且赋予中国的原始科学思想以特有的基本理论”。(41) 又说:“五行概念本身实质上是一种自然主义的、科学的概念。”(42) 事实上,历史中的知识并非总是正确的或科学的,它需要通过检验加以证实或证伪,但我们并不能因此否认种种探索知识的努力,尽管一些努力完全有可能是谬误的或失败的。当然毫无疑问,在阴阳五行家思想与学说的深处,始终有一种巫术的因素或根源,这是中国文化的连续性使然,也是中国知识的连续性使然。即使我们给予其中肯、客观的评价,对这一点也是不能忽视和否认的,并且应当看到,这一点在阴阳五行家这里体现得尤为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