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俑弹奏的琴(简称“俑类琴”)的出现,可追溯到中国古代雕塑工艺的形成时期。在大约距今七千年前后的新石器时代,在中国就出现了古代美术作品中的雕塑文物。新石器时期的陶塑作品,其题材主要分为动物和人物两大类。在考古发掘仰韶文化中,就发现有陶质的葫芦瓶。在大汶口时期陶制品已相当精美,在河南新郑裴李岗文化遗址就有陶质的猪头和羊头。
中国古代陶塑艺术的最高成就,体现在作为墓葬明器的历代陶俑艺术作品的制作方面。1937年河南安阳小屯村商代殷墟出土的两件戴枷锁的男女囚徒陶俑,可以说是我国迄今发现的最早的陶俑实例。
男女囚徒陶俑的出现,因袭于中国古代的人殉现象。中国古代的人殉现象,滥觞于史前时期,盛行于商周。考古资料表明,在殷商的贵族墓中,发现人殉的已经有105例。人俑最早是以奴隶的形象出现的,用俑人代替活人始于春秋。《孟子·梁惠王上》载:“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2)可以看出,在孔子生活的春秋晚期,以人俑作为明器的现象已流行,所谓“象人而用之”,说明它实质上模拟人的形象,使用一种用来代替活人专用于殉葬的偶人。这也是历史文明的一种进化方式。在河南、山东、陕西、山西、湖北等地考古发掘资料中,均有较多的发现。如在山东临淄郎家庄、长岛王沟、章丘女郎山等地出土近百件乐舞俑,形象地再现了战国初年泱泱齐国歌舞升平、国泰民安的大好景象。
俑人殉葬的风气,在秦汉时期达到了一个高峰,举世震惊的秦始皇兵马俑是其代表。汉代俑人涉及的主要有乐舞俑、兵马俑等。在汉画像的产区,出土的乐舞俑主要集中在河南、山东、四川等地,乐舞俑类涵盖了舞蹈、百戏、散乐、器乐等内容。弹琴俑是器乐俑的一个组成部分,主要集中在四川各地,其他地区较少,这可能与四川的地域文化有关。乐舞俑由于是泥质陶塑烧制而成,其制作难度较小。在雕刻塑造俑人的表现神态上手法多样丰富。俑人所弹奏的琴的形制大小各异,在技法上有的较为细腻,有的较为简略,弹琴俑与其他乐舞俑的组合方式及演奏姿态各有不同。有集体合奏的,也有单独演奏的。下面我们撷取其中有代表性的作品来介绍。
在汉画像中,陶俑类琴乐图像比起其他画像来说,属于形神兼备、清晰性较高的一种类别。但因其毕竟属于墓葬艺术,其象征意义往往大于实际意义,加之工匠们制作手法的简略,多数乐器仅可辨其器形,而无细部刻绘,使得今人在区分乐器的种类方面产生了一定的难度。尤其在区别伏卧式弹弦类乐器方面难度就更大。笔者经反复的比较研究,对俑像中的琴、瑟之辨,总结出以下几点经验:
其一,看形制。一般来说,琴的形制较小,首尾有岳山,无弦枘,瑟的形制较大,尾端有弦枘。但也有的图像外型属于琴的形制,但也有弦枘,不排除是匠人的刻画有误,或者确实在汉代民间有这种制作较为粗疏的古琴。这一点,还得从形制上判断较为可靠。其二,看弹奏姿势。在汉代演奏姿势一般是席地跽坐,将琴、瑟置于膝上弹奏。但两者的形制相差较大,瑟的形体较大,一般是一端置于膝上,一端置于席地上。琴的形制较小,大部分将其置于膝上即可,少部分置于几案上弹奏,但汉人生活狂放浪漫,经常野外弹琴娱乐,对于弹奏姿态也较为随意,不排除也有的将其一端置于膝上一端置于席地之上,这一点也应从形制上来判断;其三,是根据画面史料文献记载、总体形象、故事情节等也可判断,如聂政刺韩王、伯牙鼓琴图等,已有相关学科的考证和认定结论,可一目了然。
下图为四川资阳县出土四件东汉乐舞俑(图2-1),在该图中琴、瑟的分别较具有代表性。如左上扬臂者为击鼓俑,红陶质;左下为鼓瑟俑,瑟的形制较为宽大,弹奏方式就是一端置于膝上,一端置于席地之上;右上右下均为弹琴俑,二者均是将琴置于双膝之上跽坐而弹。相比而言,图中瑟比琴的造型宽长,顶端有弦枘,而琴的形制则比较小巧。(3)
图2-1 四川资阳县出土四件乐舞俑
从目前的考古资料来看,汉代琴俑的材质多以烧制的泥灰砂红陶为主,俑的大小不一,俑的高低在20.5~36 cm之间,差别较大。由于俑及俑类乐器属于明器,不属于实物,与实物相比尺寸差别较大,其本身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而俑类的琴大小也不一,从考古资料来看,琴的长度在15.1~40 cm不等,宽度在4.1~6 cm不等。受汉代审美风尚的影响,汉俑的制作一般较为古拙、简略、粗放、写意。因此俑类琴的形制较为粗略。文献记载汉代琴已有徽位,但汉代俑琴一般琴徽不具,弦的刻绘时有时无,有的则是寥寥刻画上几根线即代表琴弦。总体上可归纳为有弦类、无弦类两种类型。
1.无弦类
无弦类琴,顾名思义就是俑人所弹奏的琴不具备琴弦和琴徽。由于俑人及其操奏的古琴,都属于陪葬时的明器,不属于实用器,故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因此,此类形象,强调的是形式意义,而非实际意义,只要有代表乐舞伎人的乐舞俑及其操奏的古琴即可,琴弦琴徽的有无倒在其次。在汉画像艺术中,通过对俑类琴图的梳理研究可知,俑人琴没刻画琴弦的倒是占了大多数,可见其具有普遍性。
在四川绵阳新皂出土的东汉三件乐舞俑之一的弹琴俑就是很好例证(图2-2)。俑高29.2 cm。琴长27.4 cm,宽6.51 cm,俑头戴平巾帻,面带微笑,席地而坐,琴置膝上,右手拨弹,左手抚弦。图像中,陶俑所弹奏的琴的形制较为清晰,但琴弦和琴的徽位都不具备,尾部微微翘起,较为写意,此图较好地反映了汉代弹琴类俑的主要制作特点。(4)
在四川资阳的墓中,出土的东汉弹琴俑(图2-3),其坐姿高度与绵阳新皂俑一样,但其所弹的琴整体相对要小。该琴长20 cm、宽6.1 cm,也是重在形象,重在象征写意,因此也是琴弦琴徽不具,但在琴的尾部刻画岳山和弦沟较为清晰。(5)
图2-2 四川绵阳新皂弹琴俑
图2-3 四川资阳弹琴俑
2.有弦类
所谓有弦类,即指作品的原创者在俑人琴的琴面上用寥寥数笔,写意般地勾画出几根线,这些线可能是七根也可能是三根两根,较为粗略,但琴的形制一般较为清晰。
1975年四川丰都县高镇出土的一弹琴俑,较好地反映出三琴弦的轮廓,并有一些细部的刻画(图2-4)。此俑高18 cm。头挽髻,着帻,内穿圆领衫,外穿右衽长服,腰间束带,衣边有纹饰,袖口饰荷叶边。跽坐,琴置膝上,正在拨弦,姿态优美。琴的形制较为清晰,首尾有岳山,琴弦具备。(6)
图2-4 四川丰都高镇弹琴俑
图2-5 四川仁寿县抱琴俑
在四川的仁寿县出土了一东汉抱琴俑(图2-5),此俑为灰陶质,俑高25 cm,肩宽12 cm。该俑所持的琴的形制更为简洁粗略,琴面只刻画了简单的两根弦。不但这样,其双手所持的琴虽长24.5 cm,但首尾宽窄不一,首宽3.5 cm,尾宽2.1 cm。而俑头戴冠,额低而窄,鼻高而尖,似一位胡人俑,或者其他四夷部族俑,其双手抱琴,左手仰握,右手俯握,似在仰天思考。(7)该陶俑的出现,说明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域,古琴已经在这里逐步普及。
从出土实物等古资料上来看,琴俑弹琴的姿势主要是席地而坐,琴置膝上,右手拨弦,左手按徽。但弹琴的表情较为多样,主要有恬静型、微笑型、歌唱型等。
1.恬静型
所谓恬静型,就是琴俑弹琴的表情较为安静闲适,神态自然恬静舒服。在四川绵阳何家山出土的东汉弹琴俑就属于这一类型,该俑为泥质红沙陶(图2-6)。俑高39 cm,头上着帻,内穿圆领衫,外穿右衽长服,跽坐。琴置膝上,左手伸张依徽按弦,右手拇指弯曲,正拨弦弹琴。图中演奏者抬头仰目、眺望远方,神情自然恬静,似在体验曲中之意。(8)
1941年四川省彭山县江口镇东汉崖墓出土的一件弹琴俑则属于低头深思类型(图2-7)。该俑为6件出土的乐舞俑之一,该俑高29 cm,琴长27.5 cm。系黄灰色泥质合范制。俑男性,头戴圆顶帻,跽坐于席地之上,琴置双膝之上,头微低,琴者低眉信手,右手拨弦,左手按徽,神情安然恬静。(9)
图2-6 四川绵阳何家山弹琴俑
图2-7 四川彭山弹琴俑(www.xing528.com)
2.微笑型
在汉代出土的弹琴俑中,表情最多的要数微笑型。如四川乐山九峰出土的东汉乐舞俑中,一抚琴俑则较为典型(图2-8)。该弹琴俑为粗砂灰陶质。保存完好。俑高49 cm,宽45 cm。头上着帻,左额上插有花饰,身体微微前倾,面带笑容,内穿圆领衫,外穿右衽长服,跽坐。琴置膝上,琴一端落地,双手正在拨弄弦。(10)
又如在重庆市南岸弹子石樊家花园出土的东汉微笑弹琴俑,其神态也较为典型(图2-9),该俑为红砂陶质,俑高17.3 cm,琴长15.1 cm,宽4.1 cm。俑人席地而坐,琴置膝上,右手拨弦尾,左手作按弦,头微微扬,面带微笑,神情怡然自得。而俑人也装扮喜庆,头戴花瓣帻,中嵌一朵花,显示的是一位女性琴者。(11)
图2-8 四川乐山弹琴俑
图2-9 重庆樊家花园弹琴俑
3.歌唱型
歌唱型的演奏,可能是自娱自乐,也可能是自弹自唱的琴歌。琴歌的形式在先秦时期就已有之,如在前文第一章论述中就有在《诗经》有弹奏琴瑟演唱的各类形式。汉代歌唱繁荣,其形式多样,而琴歌就属于这样一个类别。
如在四川成都市营口乡出土的一东汉歌唱俑(图2-10),该俑为泥质灰砂红砂陶质,俑高24.3 cm,琴长21.5 cm,宽5 cm,俑头上着帻,内穿圆领衫,外穿右衽广袖长服,席地而坐。琴置膝上,面带微笑,口张开,似在歌唱。右臂高高抬起,袖口飘扬,动作夸张,似在激情拨弄,神情颇为丰富。(12)
重庆奉节县文管所征集的一件东汉弹琴俑也属此类(图2-11)。该俑为灰陶。俑头着帻,内穿圆领衫,外穿右衽广袖长服,席地而坐。琴置膝上,张嘴大笑,似在歌唱,动作稍显夸张,又似在向听众传情达意。(13)
图2-10 四川成都市营门口乡弹琴俑
图2-11 重庆奉节县征集的弹琴俑
综上,无论恬静型的姿态,还是微笑型、歌唱型的姿态,均反映出了东汉时期西南少数民族地区民间琴乐的不同演奏风格。恬静型说明其演奏风格更倾向于内敛和自我抒发,文人音乐的某些特征,故其姿态动作沉稳恬静;而微笑型则较为外向,有些动作不但有些夸张,更注重情感的宣泄和酣畅表达,其民间色彩浓厚;而歌唱型多与汉代相和歌和琴歌的繁荣发展有很大的关系。
这也说明,琴在西南的民间更多的是作为抒情之器之用,其民间形象朴实生动。先秦七国时期,“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弹琴击筑斗鸡走狗”。汉代一统,西南夷域景帝之时,蜀地经过文翁治理,倡导礼乐教化,经济得到了发展,民生得到了改善,东汉时亦属于文化发达的区域。“仓禀实而知礼节”,(14)随着儒家文化的提升,古琴成为载道的重要载体,“乐者,通于伦理者也”。(15)因此,原本偏僻落后的大西南巴渝之夷,民间琴乐风格也竟然如此多彩,在此出土的弹琴俑恰恰反映了汉代国家的强盛和富足。
汉代国家强盛,乐舞繁荣,琴也在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出土的乐舞俑中,琴俑的组合也呈现出丰富多样,如有的是独奏、有的是合奏、有的是伴奏百戏,其组合方式各不相同。
1.两人组合类型
在目前的考古资料中,独奏类型一般是一人弹琴一人听的情况较多。上海博物馆征集的东汉彩绘乐舞俑(2件)中,一人为弹琴俑,一人为听琴俑,两者同出一墓视为组合俑。抚琴俑高32.4 cm,琴长31 cm。跽坐,琴置膝上,左手抚弦,右手拨弦。脸略上扬,双目紧闭,似为瞽者,面露微笑,神态自得(图2-12)。(16)听琴俑通高38 cm,跽坐,头着帻,内穿圆领衫,外穿右衽广袖长服,脑后结带下垂。束腰。右手扶膝,右手掩耳,头稍偏侧,双目微闭,脸部微露喜色,作谛听状(17)(图2-13)。此作品形体较大,造型古拙,人体各部比例协调。尤其在人的表情神态的刻画上,独具匠心,为东汉时较为优秀的陶塑艺术。
图2-12 上海征集彩绘弹琴俑
图2-13 上海征集彩绘听琴俑
1975年在四川丰都县高镇出土的一东汉弹琴俑和一乐舞俑,也较好地反映出琴舞的组合(图2-14)。琴俑高18 cm,头挽髻,着帻,内穿圆领衫,外穿右衽长服,腰间束带,衣边有纹饰,袖口饰荷叶边。跽坐,琴置膝上,正在拨弦,姿态优美。琴的形制较为清晰,首尾有岳山,琴弦具备。(18)乐舞俑高23.5 cm。跽坐,头着帻,内穿圆领衫,外穿右衽广袖长服,腰间系带,双腿微屈,左手举之耳部,右手背于身后,穿戴端庄,造型别致。
图2-14 四川丰都县高镇弹琴俑和舞俑
2.三人组合类型
三人组合类型也较为多见。在四川乐山市九峰乡就有三个乐俑的组合(图2-15)。一为击鼓俑,粗砂灰陶质。俑高53 cm。头着高帻,穿圆领右衽广袖长服跽坐,左手抚鼓,右手握槌高举击之。二为抚琴俑,灰陶质。俑高49 cm,宽45 cm。头上着帻,穿圆领右衽广袖长服跽坐,膝上置琴双手正在抚弄琴弦。三为女舞俑,灰陶质。俑高86 cm。着高帻,穿圆领右衽广袖长裙,腰间束带,作提袖挥巾舞状。(19)
图2-15 四川乐山三乐舞俑
3.四人组合型
四川资阳县出土的四乐舞俑(图2-1):其一为击鼓俑,红陶质。俑高22.3 cm,鼓径6.5 cm。头戴平顶帽,穿圆领右衽广袖长服跽坐,鼓置两膝之间,左手抚鼓,右手举槌作击鼓状。其二为鼓瑟俑,头着平顶帻,穿圆领右衽广袖长服跽坐,右向昂首,似边鼓瑟边歌唱。双手放在弦上,左手微拱抚弦,右手拇指弯曲,作拨弦状。瑟比一般琴的造型宽,顶端有弦芮。其三为弹琴俑,灰泥质。俑高20.5 cm。俑人头戴平顶帻,面带微笑,席地而坐,琴置膝上,右手拨弦,左手抚弦。其四为弹琴俑,灰泥质。俑高20 cm,琴长20.3 cm,宽4 cm。俑人头戴平顶帻,面带微笑,席地而坐,琴置膝上,右手拨弦,左手抚弦,口微张,似边弹边唱。(20)
二人组合中,一组为一人弹琴一人听琴;一组为一人弹琴,一人跽坐而舞。这也反映出东汉时期西南地域琴乐发展的一些基本概况。一则琴可以作为独立欣赏的乐器,有先秦文人音乐的遗风遗俗;二则琴在两汉又得到了大发展,与舞蹈结合作为其重要的伴奏乐器。三人组合中琴舞中加入了节奏性的鼓乐的伴奏,说明其民间意味更为明显,风格较为激越热烈;而四人组合中,则形成了琴瑟狂会,中间加入了人鼗鼓来节制音乐,说明琴的发展又向纵深之处进行。总之,这些不同出土于西南区域的乐舞俑,组合形式多样,体现了东汉时期西南区域琴文化繁荣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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