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申报》老板的史量才，不仅是一个商人和资本家，更是一个报人和社会活动家，这在“九一八”事变后尤为突出。多重身份的背后藏着一颗士子之心，就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为国、为民分忧的士人精神。这种精神越到国家危难之际，越表现得更为突出。作为一个深受传统文化浸润和实业派知识分子影响的有识之士，30多岁的史量才已经酝酿着有一番作为。无论其接管《申报》时的最初动机如何，其经营《申报》期间所展现的爱国情怀却是实实在在地反映了一个中国商人知识分子的内心世界，一直到被暗杀的那一刻，都没有屈服。
在史量才的墓碑上，章太炎先生题写的墓志铭有言：“史氏之直，肇自子鱼；子承其流，奋笔不纡”。[41]认为史量才的耿直肇始于春秋宋国的“子鱼”，做事、说话不委曲求全。而这就是传统儒学所倡导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浩然之气，也是史量才用一生行动所证明的道理。有研究者就认为：“‘史家办报’就是直接远祧和继承子鱼的气节和胆略，也是继承了‘士’的传统。”[42]当五四学生运动到来时，《申报》在上海率先持久报道学生运动，并积极支持学生的正义之举，为推动中国启蒙事业和无产阶级成长发挥了重要作用。当“百万雄兵”压迫“百万读者”之时，史量才没有屈服。在民族危亡之际，走在时代前列，毅然刊登宋庆龄因邓演达被国民党杀害而撰写的“国民党不再是一个革命团体”的重要宣言，同情和支持学生抗日救亡运动。发起组织“上海市民地方维持会”，并担任会长，筹集钱财和人力支援十九路军淞沪抗战。在《申报》上连续发表社论，大声疾呼，推动了上海市民的抗日爱国运动。
史量才不是一个政治人物，社会改良者是其自我认定的第一身份，强调教育改变社会、服务社会的改良方式始终伴随他的办报生涯。[43]这是一个知识分子所能做的而只能做的事情。若能安心做自己的生意，闷声赚钱，不问事变，史量才也许会更加潇洒，也许会在中国崛起一个报业托拉斯。但那样就不是中国的知识分子了，也不是史量才了。正是有感于局势的急剧变化，史量才从新闻活动转向社会活动，而后期的社会政治活动触动了反动政府的利益。这是中国士人精神内涵的外显，是参与治平天下的责任心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当赤手空拳的史量才面对当政者的刀枪时，就成了“秀才遇见兵”的事情，被野蛮所征服，即使他是一个温和的、有责任心的社会改良者，与当权者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
文人论政是近现代中国报刊的特征，一方面延续儒家自由主义的传统，以天下为己任，以言论报国；一方面代表转型现代自由知识分子积极参与社会。他们莫不希望建立现代的“道统”，促进和监督权力中心的“政统”，以追求国家的现代化为目标。[44]沿着中国文人思想演进的脉络自然推理，我们不难发现近现代知识分子面临的历史抉择，既要承担民众启蒙任务，又要负起民族国家救亡的历史责任。他们对国家和民族有种特殊的情感，即使是史量才这样的商人知识分子也不能避免。正是有了这种特殊的精神内核支撑，才有了中华文化的代代延续，才有了中华文明的繁荣兴盛。
【注释】
[1]张宇航：《史量才与中国现代报业经营》，吉林大学学位论文，2007年，第10页。
[2]何本方主编：《中华民国知识词典》，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92年，第254页。
[3]沈晓静、袁闻笳：《张謇与新闻报业、图书出版业》，《新闻战线》2015年第7期，第51页。
[4]杨小佛：《报坛奇人陈景韩》，《世纪》2011年第5期，第71页。
[5]现在为南阳路154号，原址的“惜阴堂”别墅已被拆除。——作者注
[6]徐伟民：《“惜阴堂”与辛亥革命》，《安庆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6期。
[7]徐铸成：《报海旧闻》（修订版），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第8页。
[8][英]伊文·奈，维克托·杰斯卡：《角色概念：研究及评价》，苏国勋、刘小枫主编：《二十世纪西方社会理论文选Ⅱ：社会理论的诸理论》，上海三联书店，2006年，第397页。
[9][美]理查德·韦斯特，林恩·H·特纳著：《传播理论导引：分析与应用》（第二版），刘海龙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94页。
[10]乔纳森·特纳著：《社会学理论的结构》（第6版·下），邱泽奇等译，华夏出版社，2001年，第51页。
[11]连洁：《社会转型与知识分子的角色认同》，《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5期，第57页。
[12]黄炎培：《我亲身经历的辛亥革命事实》，《浦东时报》2011年10月11日，第3版。
[13]《史先生传略》，申报流通图书馆编：《申报流通图书馆第二年工作报告（纪念史量才先生.申报馆）》，申报流通图书馆，1935年，第186页。
[14]钱芝生：《史量才被暗杀案真相》，陈楚君、俞兴茂编：《特工秘闻：军统活动纪实》，中国文史出版社，2001年，第199页。
[15]《评论：正告二中全会》，《申报》1932年3月4日。
[16]林长茂：《时人访问记：史量才》，《人言周刊》1934年第1期，第14页。
[17]史量才：《申报六十周年发行年鉴之旨趣》，《申报月刊》1932年11月30日。
[18]《史先生传略》，申报流通图书馆编：《申报流通图书馆第二年工作报告（纪念史量才先生.申报馆）》，申报流通图书馆，1935年，第186页。
[19]庞荣棣：《申报魂：中国报业泰斗史量才图文珍集》，上海远东出版社，2008年，第112—113页。
[20]中国二十世纪通鉴编辑委员会：《中国二十世纪通鉴（1901—2000）》（第二册），线装书局，2002年，第2018页。(www.xing528.com)
[21]肖海艳：《一·二八事变前后〈申报〉的抗日宣传》，《军事历史研究》2004年第2期，第86页。
[22]宋庆龄：《宋庆龄之宣言》，《申报》1931年12月20日。
[23]马荫良：《一位爱国的新闻事业家——纪念史量才先生殉难五十周年》，《新闻记者》1984年第11期，第12页。
[24]陈光甫：《1932年陈光甫日记》，《档案与史学》1996年第4期，第10页。
[25]张德胜、金耀基：《儒商研究：儒家伦理与现代社会探微》，《社会学研究》1999年第3期，第37页。
[26]袁英珍：《〈申报〉经营管理的史量才时期》，《湖南大众传媒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5年第1期，第84页。
[27]《申报概况》，《史先生传略》，1935年5月。
[28]引自李文绚：《报章血痕》，福建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13页。
[29]张育仁：《自由的历险——中国自由主义新闻思想史》，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72页。
[30]杨艳琼、沈涛、朱秋飞：《国格报格人格——纪念史量才诞辰130周年学术研讨会综述》，《新闻记者》2010年第2期，第93页。
[31]谢红梅：《〈申报〉新闻专业主文理念的体现》，《新闻前哨》2007年第1期，第76页。
[32]徐培汀、裘正义著：《中国新闻传播学说史》，重庆出版社，1994年，第237—238页。
[33]马庆：《再论史量才的“史家办报”思想》，《浙江传媒学院学报》2011年第1期，第15页。
[34]引自张育仁：《自由的历险——中国自由主义新闻思想史》，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89页。
[35]董天策、谢影月：《“史家办报”思想探究》，《新闻大学》2006年第2期，第21页。
[36]张允若：《办报和治史——从史量才的办报思想谈起》，《新闻传播》1997年第5期，第36页。
[37]钱晓文：《“史家办报”与社会责任论》，《新闻爱好者》2011年第20期，第118页。
[38]董天策、谢影月：《“史家办报”思想探究》，《新闻大学》2006年第2期，第24页。
[39]徐铸成：《报海旧闻》（修订版），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第9页。
[40]张允若：《办报和治史——从史量才的办报思想谈起》，《新闻传播》1997年第5期，第36页。
[41]引自宋军：《申报的兴衰》，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6年，第181页。
[42]张育仁：《自由的历险——中国自由主义新闻思想史》，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88页。
[43]朱春阳：《关于史量才与〈申报〉三个问题之思考与追问》，《国际新闻界》2008年第9期，第88页。
[44]李金铨：《文人论政：知识分子与报刊》，李金铨主编：《文人论政：知识分子与报刊》，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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