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人类学：人类行为对健康的影响

医学人类学是一门新兴的边缘学科。它采用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探索医学问题，即以跨越不同的人类社会和经验的观点研究健康、疾病以及治疗。

（一）医学人类学的形成

医学人类学的形成是建立在对非西方医学的研究、国际公共卫生运动等基础上的。在早期，人类学家开始关注有关人的精神病的医治。这是因为各民族对精神异常所持的标准不尽相同，各种精神病在文化背景不同的民族中的发病率和表现形式也各异。精神病是一种病态心理。它的发病与病人所受的传统教育、所处的文化环境息息相关。因而该病的诊断和治疗不仅需要医学的和心理学的知识，还需要人类学的知识。20世纪50年代之后，人类学家除了上述内容外，还将其研究范围扩展到民族的医学体系、营养与文化、医疗保健服务、酗酒和吸毒等方面。从20世纪70年代起，医学人类学开始向正规化和系统化方面发展，这一发展在北美尤为显著。医学人类学社（The Society of Medical Anthropology）在1970年成立。医学人类学大体定位为研究“人类行为的生物和文化方面，特别是这两者在人类历史上如何相互作用而影响人类健康与疾病”的一门学科。

（二）医学人类学研究的重点及应用

对非西方医学和西医文化的研究是医学人类学的核心部分。对非西方医学的研究侧重疾病原因、医学的社会和政治效应，以及医者和病人的社会文化位置等课题。对西医文化的研究强调西医也是一种文化，是社会对健康和疾病的文化构造，因此也应作为文化系统来研究。

1.医学生态学

医学生态学使用生态学的观点，视人类群体为生物的和文化的单元，研究生态系统、健康和人类进化之间相互关系。它有两个理论前提：其一，健康是人类适应环境成功的表现，生病则表明没有完全适应环境；其二，疾病与人类的体质和文化一样也是进化的，它们的进化是同步的。医学生态学的关键概念是“适应”，即人类群体为增加生存与繁育成功的机会而进行的变化和调整。该领域与医学人类学的其他领域不同的地方在于它假定生化医学的疾病分类具有普遍性的意义，可以对各种疾病进行跨时间和跨地域的比较。医学生态学研究的主要对象是生活于恶劣环境中与外界隔绝的群体，如北极地区与热带森林中的族群。它研究的内容主要有生计方式与营养，慢性病与传染病，群体规模、人口密度与迁移性，长期的人口变迁等。20世纪80年代后，出现了农业群体的季节性行为与疾病、迁移与健康状况的变化以及都市健康人类学等新的研究热点。

2.民族医学

民族医学一般指对各种非西方医学理论、信仰、治疗方法和保健习俗进行的研究，其重点在于治疗的系统和对疾病的认知方面。广义的民族医学还指与西方的生化医学不同的各种非西方医学体系。正因为如此，曾有人主张用“民族医学”取代具有西方色彩的“医学人类学”一词。民族医学体系有拟人论和自然论两种，在一个社会中可能会同时包含这两者，甚至会有西方生化医学。民族医学的关键概念是由克莱曼引入的“解释模式”。解释模式是关于病因、诊断准则和治疗的观念。在临床中，治疗者、病人及其家人所持的解释模式往往不同。他们都根据自己的解释模式来理解疾病并采取对付疾病的措施。对疾病和病患的区分是民族医学研究理论中的重要内容。疾病是指器官的病理状况（医学上的疾病定义），而不考虑其文化与心理的定义如何；病患是指在特定文化和社会条件下并由此定义的不适的感知和体验。其中有些是生化医学定义的疾病，有些则不能用生化医学体系来认识和表释病理状况，也就是说有些病患的原因在社会和精神领域，因此对其治疗也要多方考虑。文化精神病学与民族医学有极为密切的联系。许多民间的病患，比如北极歇斯底里症，或乱砍乱杀症，明显是起源于精神病素的，不易与西方的病症分类相符合。民族医学的主要研究方法是民族志的方法，即研究者通常做参与观察。自从19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随着对非西方族群药物知识研究的发展，民族医学逐渐走上了与民族生态学整合的道路。此外，将民族医学的治疗方法应用于临床的研究也是新近的热点之一。

3.医学人类学的应用研究

医学人类学的应用可大致分为六类：第一类，探讨文化在西医中的位置和功能。与非西方医学相同，文化在西医中也占有地位，明确文化的地位有助于提高西医对疾病的治疗效率。第二类是研究考查病患的意义。第三类是研究试图理解患者寻求健康的行为。第四类是对医者的调查。第五类是关注医学的社会性。第六类是预防和控制全球性疾病方面的应用。

医学人类学关注的是介入参与、引导和政策问题，研究影响获取卫生保健机会的社会经济力量及在保健过程中的权力差异。医学人类学家可能会参与例如多元文化群体的临床服务、母亲和孩子的健康计划、社区对环境危机反应的调查、精神病医院计划的设计和评估、艾滋病预防等项目。这种应用研究的对象常常是处在主流社会的边缘群体，如难民、瘾君子、残疾人、少数民族等。应用的医学人类学家与做基础研究的学者的区别，在于前者有意地成为社区的倡导者，试图做有现实用处和道德意义的同时缺乏理论性的尝试，但一些研究的确使用了明显的理论构架。其中一个著名的理论构架是健康政治经济学，也叫批评医学人类学。该理论受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影响，用于分析全球经济系统特别是资本主义对地方和国家的健康冲击。政治经济学者们认为发展中国家的健康问题不仅是特定的文化模式在生态或社会经济问题中的反映，也是与资产阶级的政治联系在一起的。临床医学人类学批评是另一常用理论，附属于政治经济学。这一方法分析生化医学行为，以及医治者和病人在权力和权威性知识方面的差别。应用医学人类学的研究方法是折中主义的，既有定性的，也有定量的方法。文化人类学出身的学者会使用民族志的方法，以在短期的田野访问中迅速地评估社区卫生的需要。受过医学训练的学者可能会应用临床的、实验的方法，或者使用人口统计。现在有许多医学人类学家没有在学术部门工作。他们在工作时要把标准的人类学技能和专门的设计、评估技巧结合起来。

近二十年来，医学人类学又有很大的发展，其研究已不仅是医务人员及其工作的范围，而是讨论一切与健康有关的问题。它的实用性也越来越强，学者们与医务人员和行政官员都能进行有益的合作。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全球性的消灭疾病和增进健康的努力为医学人类学的应用和理论的持续发展，为医学人类学家解决人类的基本问题提供了巨大的机遇。

（三）医学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

医学人类学深受现代理论和依附理论的影响。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文化与人格、文化生态、生物—文化观、象征和解释等理论则构成现代医学人类学的理论核心。人类学对非西方医学的历史研究以及民族学田野工作方法的发展进一步强化了该学科领域。

1.生物理论学派

生物理论学派的主要理论是环境/进化理论。

环境/进化理论的主要观点是，人类群体生存的环境与这个群体的医疗体系、群体成员的健康状态是相互影响的。

环境/进化理论从生物学的角度探讨人类的生存环境对人类的生物学性状和健康的影响，用群体遗传学的方法揭示人类在自然选择压力下的进化规律。然而，这种理论只注重自然环境对人类健康的影响，忽略了社会文化环境对人类健康的影响。这种理论注重的是自然生态学。

2.文化理论学派

文化理论学派的主要理论包括文化体系理论、经验主义理论、认知理论、文化解释理论等。

文化体系理论包括四种观点：第一，里弗斯（Rivers）关于土著医学是文化的组成部分的观点；第二，克莱门茨（Clements）关于原始医学是分离的文化特征的观点；第三，阿克内克特（Ackerknecht）关于原始医学是在社会结构中由文化确定的，在功能上相互联系的文化要素的观点；第四，保罗（Paul）认为医疗模式是整个文化体系中的一个亚体系，而医疗模式是由许多要素构成的，跟保健有关的新要素与整个文化体系以及医疗模式会相互影响。

文化体系理论是在医学人类学形成初期出现的。这种理论主要探讨原始医学与文化之间的关系。里弗斯、阿克内克特和保罗都认为，原始医学是文化的组成部分，而克莱门茨却认为，原始医学跟文化的其他要素是分离的、无关的。

经验主义理论的观点认为，传统医学是一种信仰体系，医疗体系是一种社会文化适应策略。经验主义理论强调将医学人类学田野调查所观察到的常识进行理论化或者概括。

经验主义理论强调对田野调查所得来的常识进行理论化或者概括，符合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然而，这种理论缺乏宏观的视野，可能会导致“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结果。

认知理论强调从认知的角度去研究文化模式的性质，去探讨所研究文化的疾病分类体系、不舒服和医治的民族理论、不舒服叙述的结构等。(www.xing528.com)

认知理论强调从认知的角度去探讨不同民族的医疗体系、保健信念、疾病分类系统等，从心理学层次去了解不同民族跟医学、保健、治疗有关的世界观。然而，这种理论忽略了影响不同民族世界观形成的自然环境和社会文化环境。

文化解释理论，又称为意义中心理论。这种理论强调优先探讨与医学和健康有关现象的意义，而不是其科学解释。持这种理论的医学人类学家探讨在不同文化中健康和不舒服的隐喻以及人体的象征应用。这种理论认为，疾病不是一种实体，而是一种由文化建构的解释模型。

文化解释理论强调，疾病不是一种实体，而是一种文化建构的解释模型。这种理论可以解释为什么同一个病人在巫医、传统医学治疗者和生物医学医师那里得到不同的诊断结果。然而，这种理论忽视了不同医学体系在进行诊断时所具有的原则性和客观性。

3.生物文化理论学派

生物文化理论学派的主要观点是生态学理论，包括文化生态学理论和政治生态学理论。

生态学理论包括微观的文化生态学理论和宏观的政治生态学理论。文化生态学探讨在特定环境中人类个体或者群体与其他物种（包括植物、动物和病原体等）的相互关系，考察个体的行为及其与疾病发病率之间的联系。政治生态学探讨不同的人类群体（包括民族、阶层、国家）之间在历史上的相互关系。这种相互关系通过人口的迁徙、土地的使用，或者获得资源的差异作用于生态学。政治生态学注重研究由政治制度导致的社会分层，以及这种社会分层与疾病分布之间的关系。

文化生态学理论探讨在特定环境中人类个体或者群体与其他物种（包括植物、动物和病原体等）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及这种关系对人类健康的影响；而政治生态学理论则探讨不同的人类群体（包括民族、阶层、国家）之间在历史上的相互关系，以及这种关系对健康的影响。这两种理论符合整体观的原则，却忽略了世界观、价值观、情绪、心理等要素对健康的影响。

4.批判理论学派

批判理论学派的主要理论是政治经济学理论和哲学批判理论。

批判理论学派的观点包括政治经济学观点和哲学批判观点。医学人类学的政治经济学观点认为，要从殖民主义和资本主义在全球扩张，以及全球范围政治经济的不平等的宏观角度去探讨疾病在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分布。医学人类学的哲学批判观点受后现代哲学的影响，对隐藏在生物医学理论和实践中的假定和概念提出批判性的质疑和分析或解构。这种理论认为，西方医学是建立在心理与身体分开，精神与物质分开，真实的与非真实的分开的观点之上的文化建构产物。这种理论提出一种新的观点：患病不是一个分离的事件，而是涉及自然、社会和文化之间复杂的相互关系的产物。

批判理论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指出疾病是政治经济不平等的产物，从医学哲学的角度对构成生物医学基础的笛卡尔二元论哲学提出挑战。这种理论为医学的发展和改革提供了新的视角。

（四）医学人类学应用的代表人物及其著作

1.探讨文化在西医中的位置和功能

与非西方医学相同，文化在西医中也占有地位，明确文化的地位有助于提高西医对疾病的治疗效率。重要的论著有汉恩（R.Hahn）和根思（A.Gains）的《西医医生：人类学理论与实践的探讨》、若兹（L.A.Rhodes）的《对西医作为文化系统的研究》、汉恩的《疾病与治疗：人类学观点》，以及克莱曼（A.Kleinman）的《写于空白：人类学与医学的论辩》。

2.研究考查病患的意义

知名的田野报告有鲁贝（A.Rubel）的《苏司陀：一种民间疾病》、巴塔恰亚（D.Bhattacharyya）的《帕喀拉米：孟加拉民间精神病知识》、弗兰克（S.Frankel）的《祜里人对疾病的反应》、格柔（L.Garro）的《解释高血压：疾病知识的变更》和罗克（M.Lock）的《与老年相遇：经绝在日本和北美的神话》等。

3.研究试图理解患者寻求健康的行为

重要的田野报告有斯代罗（K.Staiano）的《伯利兹的多元治疗系统》、格德（C.Good）的《非洲民间医疗系统：肯尼亚农村及城镇的传统医学模式》，以及佛莱（C.Fry）的《度量：老化，文化与健康》等。

4.研究医生是医学知识的化身，对医者的调查研究

颇具参考价值的专著有瓦杰思（S.Rogers）的《巫医：象征物和治疗功效》、卡哈（S.Kahar）的《巫医，隐秘，医生》、费克勒（K.Finkler）的《墨西哥神医：多元疗法的成败》、捷然蒙（D.Joralemon）的《秘鲁仪式治疗中的祭坛象征》，以及格络（L.Golomb）的《泰国巫医间的竞争和异化》。

5.关注医学应用的社会性

较有深度的专著包括谢佩（N.Scheper Hughes）的《无泪之亡：巴西日常生活中的暴力》、贝尔（H.Baer）的《医学人类学和世界体制：批评论》，以及罗克（M.Lock）和考菲（P.Kaufert）的《忙碌的妇女和肉体的政治》。

6.医学人类学在预防和控制全球性疾病方面的应用

艾滋病（Acquired Immune Deficiency Syndrome）是目前世界上最危险的传染病之一。全球有3.8亿人罹患艾滋病。医学人类学在艾滋病方面较为突出的研究有法莫（P.Farmer）的《艾滋与责难：海地及地缘归责》、米勒（N.Miller）和诺可维（R.Rockwel）的《非洲的艾滋病：社会和政策的影响》，以及伯顿（R.Bolton）和森格（M.Singer）的《艾滋病预防的再思考：文化的方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