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些学生让我们苦恼，对吗？成绩差，心思不在读书上；易惹事，精力常在玩耍上。初一进来摸底考试，小良同学是班级倒数第三。开学没几天，我耳朵里装满了大家对他的不满：自己不想学，还影响别人。而我的语文，教学这么多年，他算是破了我的纪录，第一次有学生130分的卷子考了36分，试卷上的作文他一个字都没写，全年级倒数第一。
人高马大，下课的时候竟像个幼儿园小孩匍匐在地上，和个子小的同学玩耍时一言不合他竟然抱起人家就往地上一摔，人家头上立即鼓起了一个包。
你若是去批评他，他也不说话，只是斜着眼看你，那种神情，让你看了心里只想叹气。
他的父母告诉我小良低年级时还好，可是从五六年级开始，叛逆得厉害，就是不想读书了，老师家长说话都听不进去。现在到了中学，上课不好好听，学习成绩就更加糟糕了。
我一心只想让他不要影响别人，一心只想让他提高一点点成绩，至少语文能考个及格。我想尽了各种办法，鼓励加批评，可总觉得拳头打进棉花团里，苍白又无力。
初一上学期的第三个月，他从楼梯上跑下来时一脚踏空，头的一侧摔碰在地上，虽然没有出血，也没有鼓包，却觉得头痛。而之后在医院的经历让我感觉坐了一次过山车，每次想起都觉得惊心动魄。
那个夜晚，我写下了一封长信，把小良摔伤后发生的事情慢慢地告诉了他，把他的父母、爷爷还有我这个老师的心情慢慢地告诉了他。
孩子：
这次你下楼梯时一脚踩空，真是吓人。现在的你虽还在医院挂水，却已是有惊无险了。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你，如果我不说，你可能就不知道详细的情况了。
周五下午第三节课思品课下课不久，同学们来喊我，说你在楼梯上摔倒了，我奔上楼去的时候，你已经在自己座位上坐着，思品老师在问你疼不疼。我看你身上没有伤口，就问你摔痛身上哪个部位了，你指着右耳上方的颅骨处，我摸了一下没有包鼓起来，头发根部也没有红肿，问你痛不痛，你说痛的，我就有点紧张起来。你这么大个子，不要说楼梯上，就算站在平地上摔下去，也会比别人摔得重，看你有点木愣愣的样子，不会有脑震荡吧？
我于是拨通了你妈妈的电话，她在外地，又拨你爷爷电话，要他带你去医院拍个片子，以防万一。脑袋这东西，最说不清楚，就算没摔开流血，也要拍片子看看里面是否受伤。
扶你下楼梯时，你告诉我是在三楼到二楼转角处踏空了摔的，我稍微安心了一些，难怪没有伤口，因为是摔在平台上了。我在电话里关照你爷爷一定要拍个片子，你的爷爷在电话里有叹气的声音，我懂他的心情，孙子真是让人不省心啊，前些日子把同学的头撞了去医院拍片，现在又把自己的头摔了去医院拍片。
我把第四节辅导课上完后，赶紧给你爷爷打电话，他说片子还没出来，在等。他说你没有呕吐，不大会是脑震荡，说话思路也清晰，就是还有点头晕，你爷爷告诉我你妈妈也赶到医院了。我略微定了一下心，关照片子出来后把情况告诉我。
孩子，上面这些事你也许还知道一些大概，下面的事你是不知道的了，那真是惊心动魄的一个夜晚。
我下班回家，看看时间，你的片子该出来了，于是发消息问你妈妈，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明显地带着哭音：“从片子看，医生说不大好，是X X X X损伤，我也不懂是啥意思，有个医生说脑子都摔烂了！现在开始6个小时内要挂水观察，不能吃东西，水也不能喝，6小时内是危险期，不行就要开刀！如果6小时后还好，还要观察30个小时，要住院十几天。”
我脑袋里“嗡”了一声，天呐，这么严重！这让你妈妈这个女人如何承受，我于是在电话里对你妈妈说：“我马上到医院里来。”你妈妈说：“不要来，孩子自己还不知道情况，以为没什么事，老师要是来了，他会觉得是不是摔得严重了，会害怕。”我想想也对，但终究担心，于是还是赶到了医院，给你妈妈发了短信，没有惊动你，我和你父母在你病房外的护士站那里说话，你的爷爷在病房里陪你。
孩子，你的妈妈见了我，立刻就湿润了眼眶，泪水在打转。我同为母亲，理解她此刻的焦虑与无助，于是搂住她肩膀安慰她，你的父亲虽是大男人，此刻也是悲伤焦灼又无奈，他担心昆山的医院到底对你的病症能否有准确的治疗，又不能一路颠簸把你送到上海的医院。他说哪怕摔折胳膊和腿也好啊，就是不要摔到头。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死等6个小时后晚上11点左右的第二张片子出来看看情况，不行就要开刀了。
孩子，在病房里的你，完全不知道那时候我们三个大人的沉重心情，唯有祈祷老天让你平安无事。
你的父母告诉我，虽然你人高马大，却一直是医院的常客，每逢换季就要咽喉发炎，挂水吸氧是常有的事，父母操碎了心；从小学五六年级时，你又开始叛逆，换了个人似的，上课不听，成绩下滑，父母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更是让他们伤心不已。
孩子，我今天给你写这封信时，真是各种心情。你的父母有多爱你，我这个外人看得如此清晰，他们都是愿意用他们自己的命换你的命的人啊！医生那句不负责任的话，说你脑子都摔烂了，丝毫不顾及你母亲的感受，她听了真觉得天都要崩塌了！
从医院回家，我无法入睡，记挂着你第二张片子出来的时间，晚上10：30我发消息询问你的妈妈，在22：51收到她的回信：“片子出来了，病灶区没有扩大，医生说比第一张还要好一些。我终于松口气了，谢谢老师关心！真的很感谢！”
孩子，那一瞬真是太好了，我可以想象出你的父母和爷爷如释重负的样子，你的母亲因为高兴而流泪的样子。而这些，都是瞒着你的，因为你还是个孩子，你还承受不起这样的精神压力。
今天我在南京六合区讲课，还是记挂着你是否更好一些。中午12：07收到你妈妈的短信：“做了核磁共振，一个小小的出血点，问题不大，下楼梯或者蹲下去站起来时头还有疼，还需要挂几天水，还要再住几天医院。”
孩子，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松了口气。我一个外人尚且觉得如此悬心与害怕，更何况你的父母。现在，你能理解上次你摔了T同学的头后，他的父母、你的父母的心情了吗？
生命如此脆弱，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啊。
老人说：孩子生一次病就懂事一次，摔一跤就长大一些。我多么希望经历这一次事件之后，你能懂得生命的珍贵，懂得父母亲人对你的深爱，懂得老师对你的期待。
这些天你好好休息，不要多用脑。等出院后，你来上学，暂时不要参加体育活动，正好利用那些时间到各科老师那里补一下课，早点跟上大部队。
同学们也很记挂你，希望你早日好起来，回到集体中来。
期待一个焕然一新的你，回到我们的身边。
祝你早日恢复健康，
沉稳懂事，好学向上。
热爱生命，体贴父母。
爱你的于老师
2016年11月27日夜(www.xing528.com)
出院后，他来上学了，医生关照不能跑跳，不然还会头痛。他安静地坐在教室里，或者到老师们的办公室里补课。经历了这件事情，大家都有点后怕吧，都觉得只要他脑袋没事生命健康就好了。而他的父母，也尽力在工作的忙碌中抽出时间陪伴他。他的英语很差，每次默写都是无法过关，甚至都是零分。于是他的父母每天在家里给他先默一遍，可是，第二天他在学校里默写依然是十几分二十几分。我真替他的父母难过。
各门功课都差，想要齐头并进谈何容易。不如先重点突破一门吧。我这样想着，和他交流了一下，他自己选了数学，感觉小学里相对而言数学还算是自己几门功课里分数高一些的。我同意了他的选择，带他到教数学的王老师那里说了一下。王老师是个极其认真负责的人，每节数学课都让这个身高一米七的大个子端了凳子坐到教室前面老师眼皮子底下，盯着他的听课效率。
语文和英语，暂时先不和他多计较了。我让他做了我的班主任工作联络员，让他每节课下课来我办公室问问我有什么要传达或者帮忙的。这样做的目的他是不知道的。其实啊，我这个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还有英语老师在一个办公室里，课间他来找我，英语老师和数学老师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逮到他去重默啦或者订正个题目啦。（我是不是很狡猾）
数学上他慢慢开始有了点进步，每个星期一次的小练习卷上，不及格的次数减少了，七十几分居多了，偶尔出来个八十几分，让我和他都很高兴。
慢慢地，半年多过去了。初一下半学期开学后，3月30日，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他的数学考了93分。我为他高兴了一整天。我知道，一个孩子一旦尝到了一点点学习的甜滋味，那就像是一辆车被车钥匙插入后一转，发动机起动了！
我于是写下了第二封信。
孩子：
今天真的是很惊喜的一天，值得纪念。
写这封信的心情，和上次给你写第一封信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上次的心情很是沉重，这次却充满喜悦。
祝贺你，数学考了93分！
记得今天中午我在查看大家的数学成绩，按着名单越往下看心里就越担心，因为每次最后的几个学号成绩总不如人意，不过前几周玉生给了我很大的惊喜，而这一次，是你！真好，我为了高兴了一整天。
说实话，从2016年9月初一以来，我真是很为你烦恼，主要的烦恼是任课老师们都来向我告你的状，基本都是缺作业啦，重默啦，不及格啦，听课不认真了啦，而我作为你的语文老师和班主任，语文同样面临着你的懒散问题。整个初一上半期，感觉你就像一架没有组装起来的机器，零部件丢了一地，哪里谈得上运转起来？心里真是叹气又叹气。
这个学期，你的父母一直在努力陪伴你，前两个星期，你在家里默英语，可是在学校默的时候却依然低分，我的心情很难过。我很担心你和你的父母努力了却收获太慢太少以后，会失去信心，会慢慢放弃。
所以这次你在数学上有了质的飞跃，有了重大突破，会给我带来巨大的喜悦，我想今天你和你父母的心情都会很好吧，我真替你父母开心！
今天，我请你吃了个金橘，是不是很甜？你终于在学习上尝到了一些甜蜜，有了自信心，这实在是太好！上个学期，我最难过的就是看到你不努力带来令人叹气的成绩，然后你就更没精打采了。这样的恶性循环若是持续三年，那真是会逼疯了你的爹娘的。
现在这样真好！努力了，有进步了，心情好了，学习有动力了，那就会有更大的进步，会进入一种良性循环，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完全不一样了。孩子，我还想谢谢你一直在为班级扛水，你辛苦了！
最近天气忽冷忽热，我听到你的鼻子一直呼噜呼噜的，想来是鼻炎犯了，你注意保暖。听你父母说你小时候身体一直不好，最近看你长跑不错，希望你长身体时能变得非常健康。再次祝贺你数学上的进步！你要好好感谢数学老师王老师一直抓着你没有放弃你。永远期待你学得自信，学得快乐！
爱你的于老师
2017．3．30
信写完后，我把链接发给了这个孩子的母亲，很快收到了回复：
于老师，刚看了你写给我儿子的第二封信，第一时间又转发给他爸爸看了。我们都很高兴。昨天晚上我下班回家，一进家门儿子就告诉我：“妈妈，我跟你说哦，今天三个老师都表扬我了！英语老师表扬我默写进步了，数学王老师也表扬了我，于老师表扬我还给我吃了一个大金橘呢！”我说：“儿子，你真棒！”就这样我们聊了很久，还聊到了关于“黑马”的问题。真的很感谢老师对他不懈的帮助和鼓励。相信他这次尝到小甜头之后会更加有信心，不断往好的方面发展成为一匹真正的黑马。
后记1：
如何让小良继续努力而不是昙花一现，如何让他保持昂扬的学习士气而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呢？我和数学王老师唱了一出双簧。
我拉了他去找数学王老师，推荐他做数学课代表（已经有两个数学课代表了），希望王老师同意，让他帮着王老师收发数学作业或者往教室电脑上拷课件。我和他都期待着王老师一口答应，可是王老师很踌躇地说：“只考了一次90几分，不能服众，再说英语和语文都不行，需要花时间，不敢太占用他时间，因为课代表事情很多的，还要做小老师辅导别的同学。所以现在不能立即答应，还要看一段时间。”
我和小良没有说话，默默地离开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小良在期中考试中写了作文，语文及格了；英语虽然还是不及格，但是自己想要学了。
我和他再次去找了王老师，我再次推荐他做数学课代表。王老师很爽快地答应了。
后记2：
现在他读初二了，是个勤劳能干的数学课代表，这个月数学两次周练习，他一次满分，一次97分，是三个数学课代表里最厉害的分数了。满分的时候我请他吃糖，97分的时候，我买了锅贴，请他热乎乎地吃。
孩子，学习上成功的甜滋味你要尝一尝，努力后的香味你要闻一闻，享一享。
而他的进步，触动了班级里另外几个原本和他属于一类情况的学生，他们也开始认真起来了。
后记3：
教育是慢的艺术，急不得。把孩子的健康安全放在第一位，把教师的真实心情告诉他，抓住机会、心平气和、想方设法，会看到蜗牛爬上山巅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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