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报》编辑向田舍郎邀稿,田舍郎为其撰《糊涂先生传》一篇,偶然谈起自己的小说来,说自己的小说“好比一好婆坐在后门口讲长毛,讲到哪里算到哪里,有话则长,三天三夜讲下去,无话便短,打个呵欠散场”。“好婆讲长毛未必知道洪秀全的出身和结局,还觉得比历史教课书上的有趣,听得瞌睡鬼也溜跑了。不佞就要用这样的方法,给《胡塗先生》写传。虽不够登大雅,却也不流于俗套。”[26]
他尚有一说,称自己的小说好比“游戏场里唱滑稽的,高兴听他们,就坐下来,不高兴听,尽可顾而之它,各听自由”[27]。
滑稽戏,人人爱看,其幽默诙谐,田舍郎多有借鉴,可称其小说为纸上的滑稽戏,于其字里行间常可见王无能、江笑笑之影踪。如:
“清明时节雨纷纷,金家小女往外行……”不成腔的滩簧调子,从阿桃司务那片厚厚的嘴唇皮中间冲出来。
“阿桃司务,看你夜壶水又吃仔斤把。”那在自来水龙头上汰衣裳的二东女人,瞟了他一眼。
阿桃顺手在她蹶起的屁股片上一拍,“是的,夜壶水吃过,那能?”说着,就加快几步,跄跄踉踉往扶梯上跑。
二房东女人追到扶梯脚下,抬起了头骂“浮尸!”
浮尸由她骂,阿桃司务径自上楼去,有了七八分醉意,两条腿勿作主,一打滑,差些儿打扶梯上跌了下来。
“呵呵呵呵”二房东女人在扶梯脚下一阵幸灾乐祸地怪笑。咒着:“阿弥陀佛,跌煞仔我就开心!”
然而阿桃司务已经到了楼上,又来了滩簧调:“抬起头来看观呀正,行来已到……自家门。”
接着,脚踢着房门,闯出门来的是个矮胖子妇人,南瓜脸,鸭屁股头发,挤着两只红红的老沙眼:“开心得来,啥事体介开心,看你活仔一大把年纪,像小囝一样,中着了发财票是!”
阿桃司务往房里一攒,呼上支香烟,伸了个懒腰道:“告诉你吧,现在辰光做人,落得开开心心。今天过了,明天过啥日子,大家勿晓得。有铜钿人,果然开心。无铜钿人,亦要寻寻穷开心,一旦跷辫子,阎罗王面前,交得落账。”(www.xing528.com)
“那么你为啥勿去死呢!”
“阎罗王勿来请我,寻死总不肯的,呵呵呵……呃,你巴望我死,你勿见得有好处。又要做起孤孀来哉,呵呵呵……”
说着,笑着,阿桃司务两条臂膀往妇人身上一搭,一齐倒下去,倒在那支床上,“呼碰”一声,连前楼人家的皮箱铜环都被震动得“叮当”响。
前楼住的是一份扬州人家,那扬州女人扯高着嗓子嚷起来:
“乖乖,你们老夫妻两个推扳一眼未哉,穷凶极恶,等到晚上都来不及的样子!”[28]
阿桃司务口唱小调,穷吃豆腐,逗五逗六、搅七捻三做派,活脱脱一个滑稽戏角色。
陈亮之滑稽戏和好婆讲长毛之喻,其意不过说自己的写作不拘格套,随性挥洒,唯趣是尚。田舍郎的小说论意旨、格局、章法俱无足取,然弄堂风情,引人入胜,上海闲话,当行本色,为市民立传,替百姓传神。好比好婆为小把戏讲故事,但求哄得他爱听,何计其余。游戏场演滑稽戏,只要生动叫座足矣。
由于田舍郎的随性笔墨,只求落笔痛快,故其小说有段无篇,章法杂沓凌乱,然书中的段子则精彩纷呈,看去如散金碎玉闪烁其间。他说:“若严格说来,写传也有写传的格局和章法,像丧事人家讣闻里的哀启,从呱呱坠地到寿终正寝,要有头有尾,来得清楚,去得明白,不佞却不想这样笨做。”[29]
他又称自己的作品是小品、写真、素描。“用小品文的笔调,写一个较长的故事。”[30]“所写的东西能否成为小说还是问题。自己只觉得每一部东西,不过是人物的素描或写真,落笔之前,始终未计算到小说的结构与故事的安排等等,在形式上仍不过是传记或散文罢了。”[31]
也许这是风情小说的通病,此等文字,一落言荃,则生气全无,兴会之时,无复检点。如握管之际,心中横亘结构、故事、人物、性格,则必无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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