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间嫂嫂》所记,乃一代淌白花月荣枯小史。寄居在亭子间的顾秀珍每日生张熟魏,迎来送往之迹,作者为其做起居注、生意经、食货志,既无离合奇情、兴亡感叹,也无因果循环、劝善惩恶。然小说文字竟不因此而枯窘,皆赖其豆腐笔法。尤有进者,复能于豆腐笔法中,将婉约缠绵、绵邈深情蕴乎其间,则非寻常所能到者。
其中以吃同文豆腐最为人乐道,尤其唐大郎和邵茜萍两位洋场才子,更是被周天籁摆足噱头。
1.唐大郎
书叙亭子间嫂嫂嫁富翁石春波,石老头子,又称石翁。订婚宴上,石翁为亭子间嫂嫂绍介唐大郎说:“顾小姐,你今夜第一次同唐先生会面,他的性格已经看得出几分,将来你常常同他会面,他尽有不少噱头的事做出来。尤其他的一枝笔很有名的,大家都称他江南一才子、江南一枝笔。仿佛从前《三笑》里的祝枝山,你说他好弄,又不好弄,不好弄又还算好弄,总之是这样一个脾气。”[23]
江南第一支笔给淌白作先生,真是噱极,纯属豆腐。上海小报风行吃豆腐,多为同文间互相调侃。每当文窘时,朋友拉来跳加官,帮个忙,充个角色,尤其唐大郎,名气不是一眼眼,上海滩浪,哪个不知,谁人不晓,常有同文吃其豆腐。
(1)通海的肚子
亭子间嫂嫂叙大郎至石府充先生之遗闻云:
“说出来笑煞人”,亭子间嫂嫂手一拍笑道:“唐先生叫名来教我读书,其实哪里是教书,把教书放在煞煞末,他一来就长衫一脱,丫头一手接去替他挂好,他便沙发上一靠,电扇对准他呜呜呜开着。一方面娘姨把冰冻白木耳炖的莲子羹端上两碗来,唐先生一碗,我一碗,两人面对面坐着一吃,这算做点心。我是陪先生性质,所以也要吃上一碗,吃好,接上就授上一枚亨牌雪茄,唐先生顶顶喜欢是雪茄烟。石家里藏有顶顶好的雪茄,都是朋友节上送过来的,至少有下五六皮箱,那一天娘姨搬出来晒太阳,我亲眼看见的。自己真也吃不完,所以供给唐先生吃的雪茄,是顶顶好的,一盒一盒放在我房里尽他抽来吸。点心下肚,便是雪茄,雪茄吸上五六口,接上冰淇淋、紫雪糕、冰西瓜,一大盘消暑的冷饮,又端上来了。唐先生肚皮好像通海的,来者不拒,也不客气地畅量来吃,吃好又在沙发上休息片刻。大约已经一个多钟头消磨过了,而后才叫我把昨天的书本摊开来道:‘昨天的一课背背看。’我笑说:‘老早忘记了。’”[24]
周天籁小说,每日都会弄一小噱头,用来调侃,可称之为噱头连环体。通海肚子,小噱头之一也。
(2)跳浜跳得太快
亭子间嫂嫂欲勾引唐先生,大郎抵死不从。亭子间嫂嫂见硬的不行,又来软的。亭子间嫂嫂一阵咯咯地笑道:
“现在空话不要去说了,我也不硬来了,凭你良心,到底要我不要我。”唐先生含羞地一个头歪了过去,面孔肉笑皮不笑的,实在难以启口,忽然道:“我看我阿喜欢你不喜欢你?”
“我知道你一定喜欢我。”
“那么你既然知道的,就是了,何必多说。”唐先生面孔红得像肺头一样连头颈里都红了,五筋合六筋地仿佛一只面孔在那里烤火。
“现在我们既然心投意合,大家都是自家人,你也不要摆出先生架子,有人在这里你叫我六姨太,或者嫂嫂。没有人在这里,叫我一声妹妹吧,我们以后改用阿哥、妹妹称呼,你看好不好?”
唐先生笑道:“好是好的,只是我有点难为情开口。六姨太,忽然一变为妹妹,这一天跳浜,跳得太快。”[25]
一天之内,唐先生与亭子间嫂嫂,由师生变成阿哥与阿妹,名分骤变,跳浜跳得太快,小噱头之二也。
(3)论小白脸
二人论起小白脸来,大郎说:
“秀珍,你这句话我非常不赞成,太把我们男人看得低微了。老实说,小白脸也不好打发的,不好服侍的。譬如就拿我来说,你刚刚这样软来硬来,又把金钱来引诱我,我始终不为所动,足见小白脸也有几等几样的小白脸。有的果然坍透我们男人的台,一搭就上手,这种小白脸是起码货的小白脸。要知道扎硬的小白脸不是没有,我就是其中一个,现在你可以拆穿西洋镜这样说,我何尝不可以拆穿西洋镜说的。”
“你说,你说,让我听听看。”
“让你听听看呀,小白脸到底也要下本钱的,所谓将本求利,姨太太果然有钞票,小白脸也要把精力来交换的。一旦精力亏损,变了一个痨病鬼,试问姨太太还把他看上眼吗?当然又要另换户头,换句话说,这就是姨太太把钞票去买小白脸的精力。一个人精力是有限的,肚里放得落多少货色?有一个外国医生说,顶强壮的小白脸,身内只有半磅精力,同女人开心一次,要耗去半磅中六分之一。你想多么伤精力,多么吃力,起码要一个星期方可以补充进去。有的姨太太吃性太狠,夜夜要小白脸,你想这如何吃得消,如何敌得过,弄得一个小白脸两只眼睛嵌进去,颧骨像假山地耸起来,远看活像一个骷髅,结果一命呜呼,送了个他的终。可是姨太太却胖起来了,因为把小白脸身上的精神都吸收过去,你听听,这就是拆穿西洋镜说一句。所以你不可抹煞小白脸有种伟大的牺牲,也足以吓伤姨太太的胆。”
亭子间嫂嫂笑道:
大郎,你这种话不用说得,我蛮明白,精力果然可贵,不过还有补救方法。我可以多多买点滋补品给你吃,补充你肚内耗去的,不是依旧没有损失。假使是用一回,空虚一回,那么做了夫妻如何办法,世上不是独多了小孤孀了吗?你这种说法只好骗骗三尺童子,我是不会来听你的。[26]
小白脸,上海俗语又称拿工钿的,靠倒贴为活。唐大郎自称是小白脸中扎硬小白脸,但终究还是小白脸。扎硬小白脸,小噱头之三也。
(4)赠戒
戏越演越深,亭子间嫂嫂送上定情之物。
亭子间嫂嫂把手指上一枚大钻戒脱了下来,在空中耀了耀,笑道:“大郎,走过来。”唐先生急道:“做什么”心里一跳。
“做什么,我把这枚大钻戒送给你,作算我们今天定情的纪念品。从今以后,我是你的爱人,你是我的相好,说得亲热一点,你是我的情郎。”
两人情愈洽,开始捉迷藏。
唐先生手掩了嘴巴索性坐得老远,吃吃吃地笑,亭子间嫂嫂拿他没有办法,便格格格一阵痴笑。站了起来追过去,唐先生连忙逃走,在房间里兜圈子,煞末以中间一张桌子为界,你过来,我打这里兜过去。
唐先生才慢慢走了过去,双双一对坐了下来,亭子间嫂嫂捉了他一只手指,很细心地把它套了上去,笑道:“正好,正好,好像替你买的一样。”
唐先生伸着套住钻戒的手指一看,忍不住心里一阵欢喜,笑道:“亮来,亮来,想必晚上暗头里看,还要亮,越是好的金刚钻,暗头里越是亮,射出来的像一粒粒的火星,擦拉,擦拉耀人眼睛。”
亭子间嫂嫂“伸出一手在唐先生大腿上拧了一把”,唐先生撩起裤脚管,见大腿上一块紫的,亭子间嫂嫂说:
“你的肉太嫩,就紫出一块,下次绝不再这样重手重脚,对你不起,对你不起。”说着又替他一阵抚,唐先生趁势双手抱住她,偷着香了一个面孔。[27]
女人掐男人大腿里子,上海话叫“大转弯”,不知典自何处,尤流行于舞场,为男女调情之掌故。赠戒,外带一记“大转弯”,小噱头之四。
(5)呼红痧
一个香吻之后,二人算是定下情来。再来上课时,情形大不相同,由上课变成了调情。
自从这一次唐先生同亭子间嫂嫂定情之后,当日双方并没有什么举动,不过两下都自以为你是我的情妇,我是你的情郎,心上也说不出的恩爱。唐先生每天来上课,后来反而把上课的事放到煞煞末,临时动身发觉了,才叫她拿出书本读两句便算了。大部分正当功夫都是交头接耳地大讲其爱情,讲到开心的辰光,嘻嘻嘻哈哈哈地动手动脚,甚至于便你咬我一口,我也咬你一口。唐先生以前教书,都是规规矩矩的,有时连长衫都不宽。现在一到便把长衫一脱,短衫也一脱,朝床上一掼,只剩里面一件汗衫,连胸口三粒小纽子也解开了,一跨雪白的胸膊露在外面。亭子间嫂嫂看得无限窝心,觉得摸一把,咬一口,都不感觉刺激,不如在这雪白胸膊上替他呼下一块红痧,多么够有滋味。便伸手过去把唐先生拖了过来笑道:“过来,过来,我来替你呼一口红痧,真美丽哩,有许多日子不退。”
“什么?呼红痧。”
“是的,我会呼红痧。我一张嘴巴凑在你胸膊上面,忍住一口气,尽管朝肚内吸,要吸得重,吸得吱吱吱的啊,一会功夫,你这块肉就红了,红的有些像朱砂,仿佛是痧的颜色,所以称作红痧。”
“这算什么名堂?”
“这算什么名目呀,这是一个女人替她的情郎吸的标记,表示双方海样的恩爱。俾情郎回去照见镜子里面有这块红痧,就想起他的情妇来。大郎,你坐过来一些,我来替你吸一块,来来来。”
说着不待唐先生坐过来便一个斜身扑了过来,抱住他的胸膊,嘴巴就凑上去吱吱吱地吸起来,吸得唐先生一阵肉痒。闭住眼睛叫道:“好哉,好哉,这真像是小孩子吃奶奶。”
哪里知道正在这当口,老勿死已经打从房门口跨了进来,把这一套把戏看得一清二楚。苦的两个家伙还是木知木觉,一个吱吱吱吸得起劲,一个闭住眼睛好哉好哉喊得开心。[28]
“江南第一支笔”,被淌白呼红痧,且吱吱吱,有声有色,小噱头之五。
唐大郎确有其人,为上海小报之名家,诗文双绝,日在各小报上写身边文学,记其舞场、戏园、电影院、餐馆之游踪艳迹,亭子间嫂嫂型的淌白亦不知道白相多少,颇有与亭子间嫂嫂演对手戏之资格。
2.邵茜萍
(1)精、嫖账第二个拉来吃豆腐的是邵茜萍。邵茜萍是银号职员兼报纸编辑,在《上海日报》编辑金融版,他自称今年念六岁,16岁就开始白相,同人曹温那说《九尾龟》里张秋谷也要甘拜他下风。亭子间嫂嫂说:
邵客人实在精明透顶,可说白相女人的门槛精透精透,全部给他学了去。只有他来嫖你,你休想嫖他,只有他吃你,你休想吃他。刀口上的钱,他是肯化的,多足多不在乎此,刀背上的钱,你休想他花一个。如果调他一点枪花,他立刻明白。总之把你一把抓在他手掌之中,一无办法可想。人家说久嫖成龟,他真可以说久嫖成了龟。不但成龟,而且还成了精,称为“嫖精”。[29]
邵茜萍将钱包落在亭子间嫂嫂处,其中有一张账单,账目收入项为:
七月份收《走马看花集》稿费60元,收三开银号薪水100元,收做金子多头480元,收编辑费100元,收与周益世兄合做棉纱赚头375元。共收1115元整。[30]
支出项为:
付常熟二媛8次夜厢,每次30元,计240元。
又付伊带出3次在扬子开房间,计洋205元。
付贵族门中与阿莲3次,每次70元,计洋310元。
付红莺洋100元(共计5次)。(www.xing528.com)
付软木底皮鞋2双,二媛1双,红莺1双,计洋60元。
付送黄雪尘做寿礼,洋30元,又代二媛付出礼念元。
付拨还六月份棉纱亏蚀300元。
付女朋友看影戏,吃夜饭,共4次,计洋300元。
付零用约100元。
共计付出1565元。
这月内用空450元,常熟二媛处调来300元,计2分利息。
又报馆内宕100元,无利。
希望看准做着一记多头,一切舒齐,毋庸放在心上。[31]
按常熟二媛是八仙桥有名的咸肉,“夜厢”即嫖资,“贵族门口”,即台基,“阿莲”为台基之妓女。账目中除掉亏损,生活所用440元外,其余1000多元,全部嫖光,而且还负债。看了这个账目,亭子间嫂嫂牙齿一咬道:
这个小赤佬,你想还弄得好弄不好,一个月出息介多,还会这样地用空,真是个脱底棺材哉。
上海人称寅吃卯粮的人为脱底棺材,或脱底烂污朋友。
邵茜萍为小报名家,凡读小报朋友皆知,他以肉侦之名在《上海日报》写肉稿,所谓肉稿,即咸肉庄新闻也。邵茜萍说:
我的老头子煞死不许我白相女人,如果用真名字发表,老头子便要管束我。你想直到现在,我的老头子还不知道肉侦就是他的儿子。他因为天天看报,天天在马桶间偷来看肉侦的捧女人稿子,而当面却教训我说是:“千万千万不可同肉侦这个色鬼轧朋友,此人色情过度,决无疑死在女人手里。他的稿子老年人看看不妨,而青年人则蒙其害非浅非浅。茜萍,你切切不可搭这种害群之马。”哈哈哈,哪里知道肉侦却站在他面前,你想,我这个挖儿用得好,用得不好。[32]
邵茜萍肉稿名家加嫖精,有此双头衔,足可与亭子间嫂嫂演对手戏。
(2)抖五抖六的十三点,一味游腔十八调
邵茜萍是个小抖乱形象,书中写他“一件长衫领口纽子不曾纽上,一直斜在身上,像个小流氓”[33]。“袖子管一掼,脚一顿。”[34]“张口便是:‘操伊拉灰孙子十八念九代祖宗。’”[35]亭子间嫂嫂说他:“啥人有像你抖五抖六的十三点,一味游腔十八调。”[36]
邵茜萍凡事炒虾等不得红,到了亭子间嫂嫂家中,忽大起戏瘾,非要唱戏不可。“快快快,我说到要唱戏,马上就要唱,好像拉屎一样,忍耐不住。”
亭子间嫂嫂和曹温那只好叫了个女老枪拉胡琴,“女老枪眼睛一闭,头一低,开始拉出《乌龙院》调来,邵茜萍五筋狠六筋地把吃奶力气都拼了出来,手一伸,摆出一个架子,唱道:“宋公明打坐乌龙院,猜一猜大姊腹内情。”
曹温那听了说:“你这只老枪喉咙,我听着汗毛管根根竖起来。”
邵茜萍则说“操那,你懂个屁,这是的的刮刮的麒派喉咙,我向来是学麒派的戏,你懂个鸾。”[37]
(3)大挖其脚丫
邵茜萍有一陋习,就是挖脚丫,北方话抠脚丫子,现代医学之脚气病搔痒,书中道:
邵茜萍在椅子上坐坐不舒服,又坐到床上来,鞋子一脱,往床上一倒,把袜子脱了,大挖其脚丫。[38]
邵茜萍边挖着脚丫边说着话,把脚丫里许多粒屑,挖了一堆在褥单上,手抚上去一层沙泥似的,连忙用手往地板上拨。
亭子间嫂嫂看见一阵恶心道:“那能,那能,介不漂亮,脏哇?挖死人脚!下来,下来!”[39]
邵茜萍笑道:“什么叫脏,六月里闻闻这滋味,可以起吞痧的。所以我每天必定挖一二次,别人吞痧,我永远不吞痧,这就是颜色。”[40]
“这样说来,你倒可以将挖下来的粒屑装瓶,当痧药卖哉,阿是死人闲话。快快下来,去洗洗手。”
按此处“起吞痧”似应为“免吞痧”,即不用吃痧气药。脚丫子臭泥可当痧气药吃,邵茜萍真是个小抖乱。
(4)浩大表演
邵茜萍口中,称房事为“表演”,场面壮阔者,叫“浩大表演”。唐大郎只不过呼红痧,而邵茜萍则是真刀真枪地浩大表演。
邵茜萍是个急色鬼,唱罢戏就问亭子间嫂嫂:“顾秀珍,那能,我们来表演好不好。”亭子间嫂嫂说:“你不要热昏,现在什么辰光,秋老虎介热的天气,老早就上床也只有你耐得住,好好地再隔一歇,你再一张嘴里开口表演,闭口表演,听听触耳不触耳。”
“喔唷,阿是你顾秀珍出一只角,现在不表演,到什么时候才表演呢,我是个急色鬼,我渴念你,实在长远长远哉。你要把我这副抖五抖六脾气改掉,这是永世也办不到的。爷娘生挺我这样,无可奈何,你顾秀珍是我娘,也改不得我,你不许我常常讲表演、表演,也是没有办法的。实在我开口说惯了,我在报馆里写肉稿子,也是三句不离本行表演、精彩、浩大等句子。不然,假使不是这样写,如何好,不能称为肉稿也。”[41]
亭子间嫂嫂戒之曰,不到十一点,不能表演,十一点过了,到了一点,邵茜萍耐不住。
好不容易到了十一点,到了一点钟,亭子间嫂嫂露台上还不下来,邵茜萍简直像猫叫春地站在露台下面门口哇啦哇啦尽唤尽叫,把亭子间嫂嫂果真叫了下来。她光火说:“邵茜萍,你这个人那能介勿知趣的,人家都困静了,你哇啦哇啦寻死。”
“你为什么不死下来。”
“告诉你一点半,现在辰光阿曾到?”
“一点半,操伊拉,又不是金口,说一点半偏要一点半的,略为前后一些也不妨的,死人额角头。”
亭子间嫂嫂下了露台,进了房,把门关上,窗开着而把帘子拉好。走到窗前朝邵茜萍瞟了一眼,含笑道:“我看你又要穷凶极恶哉,天气介热,我真吃你不消三斧头。”[42]
周天籁把邵茜萍写成了一只叫春的猫,自有豆腐以来,没有如此之甚者。邵茜萍是脱底棺材,周天籁豆腐也吃得脱底,大泄春光,毫无保留。邵茜萍乃肉稿圣手,曾亲手捧红常熟二媛,周天籁把他拉来跳加官,吃足其豆腐,谁曰不宜。
3.“我”(朱道明)
唐大郎和邵茜萍不过是过客,只有“我”朱道明才是主人。朱道明与亭子间嫂嫂相伴最久,几等于亭子间嫂嫂的丈夫,供其驱使,犹如龟奴隶,与其调情,又像一个拿工钿小白脸。
朱道明一孤男,独自一人在上海,而亭子间嫂嫂实为一单女,一个孤男,一个单女,住的只隔一板壁,何能不生情思,情之所钟正在吾辈。朱道明每于月明风清之夜,打熬不过,便在板壁上凿一孔,窥隔壁之活剧。
朱道明与亭子间嫂嫂说:“假使我们能够早几年,也在这个环境里碰了头,我一定不放你干这生活了。唉唉,真是才子佳人,书上道过一句话,叫‘相见恨晚’。”[43]
二人相处日深,朱道明对亭子间嫂嫂关怀无微不至,其生理周期亦记得清清楚楚,一日不差。亭子间嫂嫂每日生张熟魏,朱道明为性的苦闷所困,只能过屠门而大嚼。酒后朱道明与亭子间嫂嫂说:
“你想,我现在同你住在一个隔壁房,你没有丈夫,我又是一个独身汉,说句笑话,你还每夜出去尝尝异味,不论它是不是一种正式的交合,但一定可以身体上是得到满足的。请教你,我到哪里去求满足?同啥人去求满足?不是吗?我真正真是个可怜虫!唉!”我又干上了一大杯酒。[44]
亭子间嫂嫂笑道:“朱先生,你真浪发酒疯哉?一个男人会说这种话,难为情哇?”伸手指刮刮脸。
“什么叫难为情,食色是人之大欲,一个人没有性欲,便失去了人生意义,人人失去了人生意义,你的生意恐怕也没有人请教了。难道你们女人没有性欲不成,这是男女一体,不分轩轾,假使你处我地位,想想看,这日子难过不难过!”
“并不难过,并不难过。”
“这句话我可断定你不是由衷而发的。亭子间嫂嫂,我们虽是一个邻舍,可说二家是一家,我谈不到有照顾你的地方,你倒常常照顾我,今夜你可以不可以索性照顾我到底?”我红得一面孔,手在颤颤地抖,心想横竖横了,这日子妈的!不是人过的!
“你的酒不要再喝吧,话越讲越不对了,什么叫索性照顾到底?我不懂!”她伸一手过来夺我酒杯,杯里的酒泼翻一桌。[45]
朱道明要亭子间嫂嫂拿出菩萨情怀,普度众生。亭子间嫂嫂对朱道明亦非无情,亦想将身体奉献,然而不巧,亭子间嫂嫂此夜红头阿三把门。顾秀珍道:“本来我们同床也没有关系,有啥人来管我们闲事,眼眼我这二天还没有清爽,所以我昨夜只好蜷曲在椅子上了,事情真不巧。”[46]
亭子间嫂嫂与邵茜萍有下浩大表演,但与朱道明,虽已心心相印,但未曾有肌肤之亲。此间之消息,耐人寻味。文中说:
这仿佛是一对夫妇,我们谈得投机,有胜于夫妇之处。因为双方不客之中,又带着客气,有点小事,二人争抢着来做。吃好饭,碗、锅应该要洗的,我先抢来去洗,她又从我手里夺回去,硬说我不会洗。地上泼了一滩水,又二人抢着来扫。她看见我被头褥单脏了,便自顾替我拆下来拿去洗了。我的衣服破了,她手里拿了针线,立刻叫我脱下来替我补好。我想到亭子间嫂嫂这样赤心忠胆地当我一个自己人看待,心中更加难过,我家中女人未必有像她如此贤劳,而待我感情也没有她如此热烈,如果叫我长处在这环境之中,我的心恐怕也要被她感化的危险,我还想以后日子悠长,正不知怎样的一种结果呢?[47]
二人不即不离之关系,微妙难言,不觉已优入文学境界。肉的文字中,而能超越肉欲,吃豆腐而又跨越豆腐之上,写出一段真情,也正是周天籁的缠绵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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