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籁的第一篇社会小说是《孤岛浮雕》,刊《迅报》。《迅报》为新型小报,倾向新文学。周天籁此作属上海花界小说,似与报风不协,刊载效果不佳,为编辑以报纸革新之由停刊。
全篇共写7章,叙张新理与韩庄妓女小香红在云南路会乐里一带借小房子同居。袁菊如与朱品斋一起去看裸体舞。妲己舞蹈学校教师朱鸣皋在人间舞厅教授跳舞,与白莲花表演舞蹈。沈乃振夏日白相公园与公园卖春女搅七捻三。乃振又与孙伏令白相按摩室。
《孤岛浮雕》题材与《亭子间嫂嫂》毫无二致,何以成败悬隔?此稿致命之处即在作者所说的枝蔓松散,一篇小说写了五六组人物,且互不连属,各自独立。他说:“因为这篇稿子刊的日子既多,老长老长的一大片,不但使看的人摸不着头脑,感到首尾不能相接,就是我写的人也随写随忘,前后不能呼应。可是这要诸位明白,这本是一部随拾随写的孤岛上鸡零狗碎的事情,原无情节可言,所以称为浮雕。今天有事便来雕二刀,无事便可雕二刀,这样下去,原可雕十年八年也不致断档道理。”[19]
周天籁谙熟文情,对《孤岛浮雕》致败之由,心知肚明:非题材之罪,乃组织结构之疏也;非文料不足,乃过于松散;非腹箧之俭,乃临文思涌,齐集奔来,未加控驭,只要稍加收束即成名篇。如此丰富之花界见闻,一篇《孤岛浮雕》可做三四篇《亭子间嫂嫂》。周天籁说:
在下过去曾在本报写过一部《亭子间嫂嫂》的说部。想起当初本报主人托徐大风先生来同我商量时候,那还是民国念八年的春天,细雨濛濛的一个下午,正像这几天乍晴乍晦的气候。徐先生是一常相熟的,这一天他挟了一柄雨伞,手上提了一大包书,笑嘻嘻地跑来,说是有一点事情托我,问我近来书局里的工作忙不忙。我便问他有何事情见教,先生冒雨而来,就是很忙也要替你办到。他就谈起要我替本报担任一部中篇小说,约四五万字,预备二个月结束,并且立刻要我交给他一个题目,预备制锌版。当时我真有点难以答复,因为有几点困难。(1)在下是研究儿童文艺的,可说社会小说没有把握,只怕轻易尝试,写不好。(2)那时候手边已有三四种特约的书,都是限月限日交卷,如果再接手另外稿子,势必又要耽误特约的书。(3)要立时立刻交题目,按理先有题材而后才有题目,现在急急忙忙地,题材根本谈不到,试问这题目何从拟起。当时便告诉徐先生,可否容我一二天的斟酌,或可遵命。但徐先生坐定不开船,而且这一天记得是3月念九,说是4月1日就要开始刊登我的小说,事情不能不说匆促。在徐先生盛情之下,我只得勉力答应了下来。于是我胡乱拟了几个题目,以便斟酌,他看看都说不能用。不知如何我脑子里忽然横里飞来一个印象,便是我那一年租住在会乐里时候,隔壁亭子间里有个私娼叫顾秀珍的,人极精彩,我们都喊她亭子间嫂嫂。他的一段往事我始终印在脑子里,二年以来未曾减忘,如果将她一生事迹写了出来,的确是一部上海社会小说。而且并不是人人都知道的,可说属于另一层阶级的人物。因为我同她做过有二年以上的邻舍,结果她是那样的惨死,我偶一记忆,依然活跃在我眼帘之前。当时我便随意写出“亭子间嫂嫂”五个字交给徐先生。想不到他大为赞成,第二天本报主人就把它刊出预告来了。[20]
文中说“念八年的春天”,即《孤岛浮雕》将近终篇之时,当《东方日报》的徐大风找到他时,《孤岛浮雕》之败,已使他明了社会小说的做法。亭子间嫂嫂之题一经拈出,顿使海上风花之经络委曲,尽泄无遗,沪堧风月为之减色,歇浦春色因之无光。
徐大风亦不愧知音,一闻此题,欣然应命,连连称好。除了题目之外,周天籁在写法上也较《孤岛浮雕》有所改变,以吃豆腐笔触叙之,更有趣味性,更有吸引力。周天籁“本来预备二个月结束的,一写不觉就写下了二年之久。本预备四五万字完结的,岂料写下了七十几万字还是不能结束。本报主人说是还要往下写,一时万万不能放他断。我却苦得要命,仿佛舞台上演戏,这出独角戏,我一个人连续不断地演了二足年。”[21]
文叙“我”朱道明,受上海一书局之聘,担任一部丛书的主编,住在云南路会乐里一个亭子间。一板壁之隔的芳邻名叫顾秀珍,人称亭子间嫂嫂,年方花信,容貌出众,操一口清脆流利的苏白,是个淌白,每日跑公司、跑栈房拉客人。
搭到客人,将其拉在家里。一则可以省客人开栈房钱,二则来到家里,客人看着地方清清爽爽,用掉几个钱不在意。且亭子间嫂嫂收的价钿也要比去栈房高出好几倍来,所得完全归自己,无人分肥。(www.xing528.com)
亭子间嫂嫂每日生张熟魏,光顾其处的人颇多。如小报文人汤南阁、钱中廉、章医生、陈荣庭、钱店老板张顺隆、苏广成、田舍郎、影片公司编剧吴成镛、摄影记者戴超然、药店伙计彭志敏、大学生陆大新、飞机师姚鹏、小报编辑曹温那、采访员姜星谷、画家孙绍滨、绸缎庄的芮鸿初等等,不一而足。
“我”与亭子间嫂嫂,同在亭子间下,相处日深,仿佛夫妇一样。有活儿二人抢着做,她替我拆洗被褥,缝补衣服,二人相见恨晚。朱道明单身苦闷寂寞,酒后向亭子间嫂嫂诉苦,亭子间嫂嫂对朱道明亦非无情,亦想有所回报,然而不巧,亭子间嫂嫂此夜红头阿三把门,未能如愿。
有沈老头,来亭子间嫂嫂处白相,穿双梁鞋子、竹布袜,寿头寿脑。亭子间嫂嫂发现他的名片上写着上海大学校长、某图书馆馆长、某编审所主任,名字叫沈孟白,是个大名鼎鼎的教育家。
吴门大学的薛景星,在上海读书,他觉得亭子间嫂嫂举动、身世、容貌非常像《茶花女》中的玛格丽特,两人同居,薛景星一心要改造亭子间嫂嫂,然不为薛家所容,被迫分手。
亭子间嫂嫂嫁富翁石春波,石老头子。又经石老头介绍,拜有“江南一枝笔”之誉的唐大郎为师。二人牵丝攀藤,搅七捻三,由师生而互称阿哥与阿妹,亭子间嫂嫂赠其钻戒,并在其身上呼红痧以定情,不意为石老头发现,亭子间嫂嫂离开石府,与唐大郎虽有情,但终成陌路。
邵茜萍是银号职员兼报纸编辑,在《上海日报》编辑金融版,年念六岁,白相女人的门槛精透精透,人称“嫖精”。一副小抖乱脾气,抖五抖六,游腔十八调。来亭子间白相,坐在床上,鞋子一丢,袜子一脱,便大挖其脚丫,并称六月里闻闻这滋味,可免起痧。邵茜萍称行房为“表演”,一来便迫不及待地要与亭子间嫂嫂进行浩大表演。
亭子间嫂嫂淌白生涯,日久渐致不支,罹患梅毒,生一女儿夭折,亭子间嫂嫂不久也香消玉殒。
当白相人排门板大哥听说亭子间嫂嫂死讯,认为她含冤而死,要为她报仇,并说手下有三千徒弟好用。然而“我”说:“你有三千徒弟也无所用,你要替她报仇,除非先从改造这万恶的社会着手,否则你还是免开尊口。”[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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