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名号
老头子称法颇多,又称大亨、亨头、亨字头、红牌等。如:
(1)亨头
“他是沪西第一个亨头。”[1]
(2)一只鼎
“原来小阿六的老头子毛长江在虹口也是一只鼎。”[2]
(3)话得起
“范老虎一天天窜起来,现在已是一个颇为话得起的白相人。”[3]
(4)大拇指翘翘
“说起金四海,在虹口白相人中,可以说是大拇指翘翘的人物。”[4]
(5)头儿脑儿、顶儿尖儿
“他的老头子是虹口一带,头儿脑儿、顶儿尖儿,大拇指翘翘,狠天狠地的白相人。”[5]
白相地界小说写的老头子颇多,以如下四个为例:
马老炳
“那人名叫马老炳,是满庭芳一只角落里的白相人。平日讲讲,狠天狠地,好像世界上再没有比他狠的人了。平日他每天早晨总是手里托着一只鸟笼在第一楼茶馆,冲鸟喝茶。”[6]
电灯泡金生
“走上一个胖子来,直冲到亭子间里来,那人是八仙桥一只角落里的白相人,叫做电灯泡金生。在这一带地方,所有的小流氓,都拜他做老头子,很有一些儿潜势力。凡是咸肉庄开幕,每个月总要给他吃一些俸禄,万一有人在庄内有什么搅七捻三的事,总由他出来叫开。”[7]
烂眼阿洪
“她的丈夫烂眼阿洪是一个颇有小挖的白相人,平常每天在马路对过的一爿扬州戏园内闲荡着。凡是有什么讲斤头、拆姘头、打相打等事,都是他的份儿。手下也有几十个小捣蛋,万一人家对他不领盆,他要摆一下华容道,只要一声吆喝,手下这班小角色,自会一哄而至,把人家拖牢,别别勃勃请人家吃一顿皮榔头,然后再轧到老虎灶里讲斤头。”[8]
孙玉图
“真应了一句俗语所谓如雷贯耳,知道上海地方,白相人淘里,路道最粗,挖儿最透,而且外面最凶得转的,要让还这位孙玉图先生了。”[9]
武侠小说提及绿林英雄活动的范围都称某某一带,白相地界则说一只角,即某一带之意,又称一只角落,如说马老炳,是满庭芳一只角落里的白相人。
2.靠牌头、戤牌头
对于小角色,小抖乱来说,老头子之为用,一是谋得衣食,二是免受欺负。
(1)谋得衣食
谋衣食,白相语言叫靠牌头、戤牌头,或守牌头。上海人打话:
色”“角色”,“窜”“蹿”等,不一一注明。“侬戤啥人的牌头,实梗凶来西。”北方话:你这小子抖起来了。
上海有两种牌头好靠,一是小开,有守小开的说法,普通话即为做阔少篾片。一是大亨,大亨当然有牌头好靠了,再就数到白相人地界的老头子了。在外面跑跑的朋友,如果拜在扎硬的老头子门下,去老头子的曹家渡赌台“做做望风,抱抱台脚,工钱不过十廿元,外快一五一十,一月结算,百八元稳照牌头。于是丝绒帽子,马裤呢大衣,浅口翻鞋,打烊归来,袋里三炮台,白锡包装足,搭只把壳子,也是轻而易举。小弟兄看见,无不‘唷!老大伸稍哉!’”[10]
(2)免受欺负
白相地界有种行径叫“装笋头”“硬装斧头柄”。
在上海马路上走走,是你踩了人家的脚,还是人家把脚故意放在你脚下且不论,人家就会一句:“侬眼乌珠有?”麻烦便来了。
《侠林争雄录》写林小芳梳个飞机头、王春保穿着中装,二人走在马路上,一路过来,正遇着对面走过来一个横爱司头的女人,丰姿很好。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将脑袋旋过去看她,不知怎样地那个飞机头少年会踏这个鸭舌帽朋友一脚,“对勿住”还来不及出口,对方就声势汹汹地寻上门来。
“侬眼乌珠有?”
说话的是一个头戴鸭舌帽、身穿灰色线呢短衫裤的小伙子,看他身材并不十分长大,吃相却狠得邪气。一面说着,一面就将一只手指头,对着马路上对面一个飞机头少年的鼻子上戳去。嘴里连珠炮般不住地说下去道:
“迭两个这双鞋子还是簇崭全新的,你走路不带眼睛,又不是头生双角的畜生,埋头乱撞。结结实实地踩了我一脚,鞋子踏坏了倒还有价钱,脚给你踩痛了,你要好好地替我摆一句闲话过来,没有这样便便当当地就好出松的。”
飞机头少年心头火起,眼睛一弹,正要还价,旁边那个中装少年,比较火气小一些,想来一个给双方劝开,连忙抢到前头,对那个鸭舌帽朋友道:“对不起,老朋友请你将火气耐一耐,一个大意,踏痛了你,现在给你打一个招呼,马马虎虎拉倒罢。”(www.xing528.com)
“放那娘个屁,杀死了人,阿是也可以说上一声对不住,立刻马马虎虎了吗?你也不打听打听,此地一只角,提到我小阿六三个字,啥人不晓得。今天你们冒犯了我,没有这样便当,就可以给你们写写意意地出松了吗?”[11]
这种在马路故意找碴儿,北方话的碰瓷儿,上海白相地界话叫装笋头、硬装斧头柄。遇到这种流氓讹诈,如果没有拜过老头子,是个“孔子”,路道不粗,那么一顿生活等于白吃。对外面跑跑的人来说,真是脸上无光,罩势缺缺。
假如你拜过老头子,单凭老头子的面子就可以摆平。尤其你的那老头子“吃价”,而肯摆肩胛的话,就派一个手下的小角色,先问明白对方拜谁为老头子,对方报出老头子的字号,就可以让对方的老头子“摆句闲话过来”,这就叫讲斤头。讲斤头中,对方落败,就只好自愿拉几台子,点一副香烛,赔罪吃瘪了事。
(3)摘面子、扎台型
装笋头、硬装斧头柄外,白相地界还有坍台、摘面子、扎台型之说。
坍台,北方口语亦常用,但上海白相人有一套说辞,与北方不同,曰:“今朝让他收头会,明天你去收他的二会。他坍了你的台,教他搭了鹰架造还你的。”鹰架,不知道究做何解,其意似应为高架之意,即你来赔礼道歉,我在高处,以示贵贱之分。
摘面子,面子,与北方话意同,但所用动词与北方话有异:不给面子,叫摘面子,或下面子;挽回面子,叫扎回面子。
白相地界小说中用得最多的是“摘台型”一词。“台型”就是面子。自己装面子,叫“扎台型”。使人家丢脸,叫“摘台型”。白相人说“扎啥格台型?”即北方话“别嘚瑟”。此语十分流行,不但在白相地界,跳舞场上亦如是说。
小角色被人摘了台型,就要诉诸老头子,这就是白相地界的规矩,白相地界小说也即由此展开故事。且看林小芳如何扎回面子。
林小芳因故被小阿六轧牢,小阿六喝了一声开,就要开打。林小芳马上报出老头子字号来,说我们不是空子,都是虹口金四海老大的小角色。“林小芳本来是小开牌头,并不是三考出身的白相人。他们拜在金四海名下,无非是平时在外面白相,难免要受人家欺负。如今拜了一个老头子,有牌头好靠,只要报出字号,立刻可以使对方退避三舍。”[12]
林小芳有老头子,小阿六敢在马路上敲诈,也不是好吃果子,也有靠山。其老头子是毛长江,这毛长江在虹口也是一只鼎,大拇指翘翘的人物,论苗头和金四海也是脚碰脚,不相上下。既然都有老头子,矛盾就由小角色转到老头子上来。此即白相地界小说的故事逻辑,即由小角色引出老头子,老头子现身替小角色出气。老头子出现后,如果两个老头子互相不服气,你要为蟹脚出气,我也要替手下报仇。由此引发激变,此情形按白相地界话讲就叫有难过。很可能就会朗声、打相打、下一记辣手,以至酿成血案,这就是白相地界小说的故事套路。
各报出老头子后,不意两个老头子正好有难过。毛长江和金四海“平常因为没有什么冲突的地方,遇见了客客气气,倒也一直相安无事。上次也是小阿六开人家一记条斧,对方请出金四海来,当场自然是小阿六吃瘪。小阿六有些不甘心,再见了老头子后,向他哭诉,毛长江心里很不乐胃,当时里关照小阿六,以后若是机会凑巧,碰到了金四海轧脚的事,和他搅过明白,不必买他这笔账,自己可以当他后台……今天上林小芳的路,恰巧是金四海的小角色,这就正可以拿它做出气筒,霉头触过明白。最好他托出老头子来,自己也好去托毛长江,所以林小芳不报出字号倒也罢了,如今这一报字号,可就反而报出毛病来了”[13]。
因为有前嫌,而且正要寻仇。见林小芳正是金四海的人,小阿六厉声喝道:“滚那娘的蛋……别以为你有一个金老大做靠山,我小阿六生平除了老头子以外,别人我也不买账……只好向你借一只大腿派派用场。你若是心里不落胃,去叫金老头出来找我,不论刀山剑林,我小阿六都可以跟着他跑,小身体不是租来的,死趟把没有道理的。”[14]小阿六从腰间拔出太平斧,就要取林小芳的大腿,林小芳哀告,小阿六提出三个条件:“一条是听凭我们将你们这两个早兄,各排一顿三合土,既然投师拜祖,应该经过火、入过土,给人家排了三合土,不喊一声喔哙,可以算得出道,我们也会领你们盆。第二条是立刻买来香案,就在这里跪下磕一个四方头,替这爿四海得意楼撑撑市面,给诸位茶客见识见识。第三条当场现甩,拉十只台子。三条路任凭你拣中哪一条,否则你既已惹恼了我,今天绝不甘休,有种就吃我三斧头,看你阿是铜打铁浇,项得住吗?”[15]
林小芳二人只好答应第三条,并以林小芳钻戒为抵押先放行。脱梢以后,林小芳连忙跑到虹口庄源大附近的大泉池浴室,找到老头子金四海,哭出胡拉地将今天吃亏的事哭诉给他。“我们因为小阿六的老头子是毛长江和你老人家也是很相熟的,所以特地提起你的名字,以为小阿六听了,一定要表示服帖,谁知听了不但不表示服帖,而且口出不逊,对于我们越发不肯放松。所以今天虽然是我们坍台,说起来简直您老人家的台也坍进在内,这一些面子若是不设法扎回来,我们倒不要紧,您老人家这样身价,□有些气不过呢。”
金四海在虹口一只角,也是大拇指翘翘的,被人摘了面子岂能善罢甘休。金四海的手下胡百禄亦怂恿道:“我以为小阿六这种行为,太使人难堪了,一定要扎回这个台型来,否则对于你的威望可大有妨碍呢。”[16]
金四海与毛长江两人都为自己的小角色硬出头,见面一谈即崩,两人大起朗声。毛长江说:“你要和我较量,就请你显出五颜六色来,我毛长江若是怕了,你以后再不在虹口立足。”[17]
金四海道:“姓毛的,你和我大家客客气气,你现在说话这样猛门,是存心和我难过,准备大家搅搅。”[18]
大家既然已经抓破面孔,打翻葫芦泼翻油,打过明白。金四海派李阿德砍死毛长江,鲜血放花筒一般四溅,连肚肠都流了出来,吃相当然非常难看。至此,金四海算是给小角色扎回了台型。然而,金四海被毛长江的小角色小阿六“砰砰”两枪打死。至此,演绎了一场老头子的生死轮回。
3.小角色顶翻老头子
白相小说最精彩的情节是小角色顶翻老头子。
《大流氓》中的烂眼阿洪“是一个颇有小挖的白相人,平常每天在马路对过的一爿扬州戏园内闲荡着,凡是有什么讲斤头、拆姘头、打相打等事,都是他的份儿。手下也有几十个小捣蛋,万一人家对他不领盆,他要摆一下华容道,只要一声吆喝,手下这班小角色,自会一哄而至,把人家拖牢,别别勃勃请人家吃一顿皮榔头,然后再轧到老虎灶里讲斤头。”[19]
某日阿洪妻子因为倒马桶与邻居陆良山夫妇发生口角,各请老头子讲斤头。陆家请高松林出头,阿洪不服,毛手毛脚,打伤高松林,无奈出外避风头。投至白相人刘德甫门下,拜其为老头子,从此阿洪变成了刘德甫的小角色。
刘德甫姘头翠宝和孙玉堂有私情,刘德甫差阿洪除掉这一对狗男女,阿洪将二人“种了荷花”。刘德甫又派阿洪等人抢劫犹太人开的晶晶珠宝店,所获颇多。阿洪在刘德甫手下都是奔在前头,拿些零头,出生入死,所得不多,便渐生怨悱。
话说白相地界讲辈分,小角色总要听爷叔之命。然老头子对手下不过视作一班五劲狠六劲,碰碰拔出拳头来打人的朋友,摆摆华容道,用他们吓吓洋盘[20],老头子不把他们放在心上,不过是老头子出演大戏中的活动布景而已,所得亦少。
而白相人说起来铮铮铁骨,考其实,也势利不过了。老头子谁吃价,就捧谁,谁起码,谁派斯了,谁霉了,便弃之而去,欺师灭祖之事亦不稀见。故有言云:
现在这个年头,辈分两个字,早就置之脑后,做到白相人,只得谁凶得转,谁就是大亨。小脚色打坏老头子的事常常有得听说。[21]
阿洪对刘德甫心有不满,询问珠宝之去路,阿洪说:
“德甫兄,上次你拿去的许多可以脱手东西,数目也是在不少,照我算算,三四十万是只多不少的。”
德甫见他一开口说出三四十万数目来,不由得先是一怔,接着脸上装出不大好看的笑容来,对阿洪笑笑道:
“哪里有三四十万,我拿的东西,就拿他们放在橱窗中的价值来说,也不过十万以内。但是这东西卖出去,价钱是不能和橱窗里一样算的,至少要对折转弯,所以实际上只不过三四万的数目,除了开销以及零零碎碎给你们以外,所余也实在无几了。”
阿洪说:“我为了这件事拼性舍命,你再要在我头上剥削,一个人要问良心,到底还说得过去吗?”
刘德甫见阿洪钉牢黄包车地钳牢自己,一些儿也不肯放松,毫无把自己当首领看待的意思,恼羞成怒之下,一张面孔,由红转白。也放下脸来道:“阿洪,你敢是发神经病了,我难道要骗你不成。老实说我是你们的领袖,我要怎样分配,就怎么分配,谁敢多放一个屁,你阿是不服帖吗?”
阿洪见他嘴硬,一只手伸入袋里,捏住手枪,哼了一声道:“卵末是领袖,你若是办的清公事,虽然我去拼性舍命让你享现成,还认你是领袖。若是想打我们的过门,那么谈也不要谈,不服帖就哪能,大家都是一条裤子一根绳,搅搅、白相相呒道理的。”[22]
至此,二人谈僵,双方顾不得老头子和小角色的名分,便抢起钱箱来,争夺间,阿洪将刘德甫推坠入海。而阿洪携款回到上海开设赌台,由小角色升梢为老头子。
白相地界本为两极世界,一极为老头子,一极为小角色,一上一下,视同纲常。某日,乾坤旋转,天地翻覆,上下易位,白相地界小说写白相人之寻相骂、打相打之迹,其中就以小角色顶翻老头子故事最为出彩。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