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媾精,万物化生”之前还有一句“天地絪缊,万物化醇”,这两句是互文结构,即“絪缊”和“媾精”是同类义,“化醇”和“化生”是同类义。其一则强调化生的前提,天和地、男和女,缺一不可生,如清代陈康祺所记:“夫天地氤氲,万物化醇,非地之能自生也;男女媾精,万物化生,非女之能自生也”[29];一则强调化生的状态——絪缊,高亨对此句的注解:“絪缊借为氤氲,阴阳二气交融也……天之阳气与地之阴气交融,则万物之化均徧。”[30]
宋儒各家讲生释仁有一个发展过程,最后朱熹集其大成,打通生与仁,用“生”将天、仁、心、性等概念打通,为其“理”服务。这是宋儒对“生”和“仁”相互之间关系的关注点,其更注重“天地之大德曰生”的这一方面,而偏向于“本体论”的论证。到了明儒这里,逐渐从对“本体”的关注,转到了对“工夫”的强调,“工夫所至即其本体”,[31]因而更注重“体”到“用”的过程,从这个角度看,明儒偏向于“生成论”,即探讨世界生成的过程和良知、理、气等本体发用的过程。其中代表人物是王阳明、湛若水。
王阳明认为“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虽弥漫周遍,无处不是,然其流行发生,亦只有个渐,所以生生不息。”[32]仁作为宇宙的理体,它的发用是渐渐的,而这个渐渐的过程是生生不息的。由于将“仁”设定为“造化生生不息之理”,使得王阳明就能够从发生学的角度观察和描述仁(行仁),论证“孝弟为仁之本”,从而维护了儒家仁爱主张中的差别原则。[33]王门后学继承此说并竭力发扬:“明道云‘学者须先识仁’,吾人心中一点灵明便是真种子,原是生生不息之机。”[34]又:“夫心是仁义植根之处,而性则仁义所以能生生之理也。理根于心,心存则性得所养,而生生之机不息,故养性工夫,惟在存心。”[35]又:“盖所谓道体,即是仁也。仁只是一团生生之意,而其要本于慎独,慎独而还其无声无臭之天,则万物一体而纯亦不已矣。”[36]又:“‘仁者,人也。仁人,心也’。此则直指仁体矣。生生不已者,天地之心也。”[37]王门后学认为灵明的良知即是仁,而灵明就像种子一样,是生生不息的根源。这里将仁、良知和生生联系起来。同时,生生又是仁的状态的描述,并将这“一团生意”与修养工夫“慎独”结合,复归“天地之心”,表现出“知行合一”的理念。这里王阳明及其后学将仁、心、良知、理、生生、慎独、道打通,又形成一个自洽的本体论、生成论、工夫论体系,为其“心”服务。
而湛若水一系虽然也主张心学,但其心学与王阳明心学的侧重点还是有所不同的,其言:“吾之所谓心者、体万物而不遗者也,故无内外;阳明之所谓心者,指腔子里而为言者也,故以吾之说为外。”[38]王阳明心学与其心学最大的不同是一个重内,一个无论内外。也就是湛若水认为自己的“心”比王阳明的“心”大,王阳明的“心”包含在自己“心”的范围内。黄宗羲在《明儒学案·湛若水传》中,也简略而精要地指出了二者之间的不同:“阳明宗旨致良知,先生宗旨随处体认天理。”[39]王阳明侧重点在致良知,湛若水的侧重点在随时随地体认天理。良知在内,天理则没有内外,这也印证了湛若水自己所说。但从“体认天理”这一点上说,湛若水心学又与朱熹的理学相似。仔细体会,不难发现湛若水的心学其实是将朱熹理学改造后形成的心学,是对朱熹的继承和发展。(www.xing528.com)
湛若水继承了程朱对仁的理解,其言“天地间万物只是一气而已。故气之偏者,即蠢然为物;气之中正者,则浑然为圣人;及气之病而痿痹者,即谓之不仁。”[40]这里他认为“不仁”就是“气之病而萎痹者”,这是对“麻木不仁”的创造性继承,其用禀气中正与否来说明人的优劣善恶,其实是对“天地之性”的解读。这里他提出了“天地间万物只是一气而已”的命题,首先对于气他特强调中正:“气之中正,以心生也,心之生生,由得中正也,若心不中正,则生理息矣。”[41]湛若水前面讲“气之中正者,则浑然为圣人”,是禀受天地中正之气而为圣人,这里又认为中正之气是从心生,心中生生之气,则是因为中正之心,心不中不正,气也就不中不正,生生之理也就熄灭了。这是否有矛盾?其实并不矛盾,因为“天理”即“人心”:“气之中正便是理”,“天理者,直指人心之本体而言”[42],“天理者,吾心本体之中正也”[43]。“天理”正是从“吾心之本体”生发出来的中正之气,而“气之中正”就是天理,禀“中正之气”即为圣人,而“吾心”又生“中正之气”,正是指向“天人合一”这一概念。这里他用“中正”将气、心、天理、生生贯通起来,不仅如此,他还提出“言良知必用天理,天理莫非良知”[44]“人之良知,其犹元气乎”[45]的观点,将良知、天理与气贯通。更进一步,他说:“器譬则气也,道譬则性也。气得其中正焉,理也、性也。是故性气一体。”[46]综前同观,其用“中正”将天、道、心、气、理、性、生生等概念统合,并重新把宋儒割裂的形上形下之道器统一起来,回归《易传》。正是在此基础上,其仁与生的贯通也就顺理成章了,他说“仁也者,天地万物一体者也”[47]。实际上是将仁与气等同起来,前文有“天地间万物只是一气而已”之语,万物成一体之气,正是仁的体现。这与王阳明“其心学纯明,而有以全其万物一体之仁”[48]是一致的。湛若水对“仁”专门下了定义:“何谓仁也?仁非甚远难知,即人之心也。恻隐之心,人心也;好生之心,人心也。人心之理,生生不息,此便是仁,故仁即人之本心也。”[49]其明确说明“仁”是“理”之“生生”,这里他没有直接将“仁”释为“生生”,其中还有一个“理”在作用,因此,他说,“生生不息,似仁”[50]。湛若水的生生与仁,由此会通。他提炼出的“生生不息”之“理”为天道的核心内容,是其心学的立足处,张扬了天道这种根源性的创造力和儒家对万物欣欣生意的契会。[51]
而相对于湛若水在生、仁关系上的若隐若现,其后学对生和仁的互释则更进一步:“天以生物为心,生生不息,命之所以流行而不已也。聚散隐显,莫非仁体,性之所以与心俱生也。”[52]又:“根孝弟,是不离根发生处,故生生之谓仁,舍此便是无根之学。仁义礼乐,何实之有!”[53]又“天地之大德曰生,生即仁也。”[54]天心“生生不息”,命亦“流行不已”,这里天心就是命,无论是天心还是命,都是以“仁”为本体,仁为性,由心发用而成,所以说性与心具。其后,在孝的层面上,甘泉后学认为“生生之谓仁”,并认为丢了这个根本就是“无根之学”,某种程度上湛若水的心学是致仁之学,因而最终能得出“生即仁”的结论。从分析中,可以看出甘泉心学更接近程朱“理学”,由于其内外兼并,所以能够直接说出“生生之谓仁”,并释“生即仁也”。而阳明心学则更注重内在的心的作用,所以其与程朱理学形成了明显的差异。在阳明学派和甘泉学派这里可以说对生、仁的互释,不仅打通,而且已经向生生与仁的相通上过渡,提出“生生之谓仁”这样明确的概念,只不过这并非他们学问的立根处,因为是从生、仁到生生与仁的过渡,所以重在“化”。
明朝前中期,理学在继承宋代儒学发展的同时,开始了向阳明心学的转变,具有矫正作用。心学的矫正正是由理学对本体论的注重到对工夫论的注重的转变,这是“化”的过程,也是“生”的过程。这与宋明理学的第二个阶段的主题“男女媾精,万物化生”正相印证。如果说宋代儒学以朱熹的“理学”为坐标是“正”的话,那明代儒学以王阳明的“心学”为坐标就是“反”了,而到清初王夫之、戴震就是“合”,王夫之、戴震对理学、心学进行总结批判,形成其以“气学”为根基的庞大思想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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