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敦峻《脩西山洞記》

【清】孫芳馨修、樊鍾秀纂：《（康熙）延長縣志》卷十，鈔本

脩西山洞記

梁敦峻

昔人有三游焉：陳明卿夢游鴈蕩；文太青取天下佳山水，詩咏之、圖畫之、記以紀之，卧游几案間；漢司馬子長之歷游，西至崆峒，北過涿鹿，東漸於海，南浮江淮。其具天下之奇觀也哉。雖然，蘇公三山之記得趣，又不在多也。

余粤人也，粤之山水甲天下。昔為弟子員，于萬松嶺上，分白雲半間，以筆耕墨耨者，盖十有五年。及厠賢書，春闈點額，還向松下問童子。假西廂下榻，砚同钵洗，笈並錫懸；吴逆梗道，乃绝念公車，偕詩人墨客盤桓山水間。風晨月夕，又閲十有五年，泉石烟霞，幾成痼疾。幸小醜殄滅，復見天日，部文截取，策蹇入都，路經勝地，雖風塵勞頓，必泥轄周觀，每徘徊不忍去。謁選都門，旅次二載，帝京景物，朝夕流連。

逮受事延長，環城皆山，崩崖绝璧，着屐無從。昔人歷游，徒托之夢想焉耳。因索《縣志》讀之，或可以供卧游之具。不謂邑雖荒僻，猶有可觀，山則翠屏花石，水則漱玉濯金，諸如鳳嶺、龍潭，油泉、酒井，太平古刹，西方禅院，命名固美，點綴必佳。卧游不如歷游，理公之餘，不惮齋粮從事矣。城西五里許，有山叠石于江干。歲時赴謁府城，路經其麗者多次，仰見山腰数點廟跡，儼然荒寂頹敝，且危險窮于攀躋，惟從驢背上憶想其當年勝槩。翠木虬籐，林泉臺閣；石欄憑空，喬蔭隔岸；山光水色，夜月曉嵐。陰晴皆入畫圖，歷歷自是可人。與二三同志，朝斯夕斯，從事茟硯外，操琴、譜奕、作畫、吟詩，把酒臨風，憑欄眺遠。山僧活水烹茶，共話五百年遗事。及半山月吐，燈影波心；楼上鐘鳴，游魚出聽。莊子濠上之觀，應不過是。當此之際，應不知人間天上矣。今日雖滄桑異態，未遂登臨，而意想及斯，已覺快目爽心；恍身陟其煙雲，而躬逢其名勝者。

庚午春，因大司寇薛公旋里，偕官紳士庻，迎候于郊。時春風和盪，麗日方中，雖無夾岸桃花，沿堤柳色，而意中烟景，儘足取携，可無尋芳，虗此勝日，適有石臺依橋臨水，覔徑而登展焉。憇息，有西方院僧，對山遥見，率比丘、携茶具，遠汲江流，旋烹活水，席地道故。意言相浹者，久之，因問：『此橋築非容易，何荒廢而人踪罕經？』乃曰：『由此而西，舊有佛洞，今菴廢而橋故就荒。』既聞岩壑有奇，由是登臨忘倦，藉其鄉道，舍車而徒；沿崖折磴，山断橋聯；仰視俯臨，儼乘張騫槎上。(www.xing528.com)

既至，見其後臨峭璧，前繞江流；半壁嶙峋，特培一境；規制雖小，瞻眺頗濶。中有石洞，莊嚴朗燦，惟洞前臺榭無存，僅遗坊殘碣而已。瞻拜既詳，視其頹垣敗址，布置足見匠心，當日，月亭花榭，景致幽麗；固不出吾驢背意想中。即謂西竺小嶺，飛到此間，亦無不可。

及閱碑記，知其創造有年。因嘆非賢令不能創之于前，無高僧不能守之于後。儕中豈無其人？忍聽其前功之竟委耶？有僧了中，出而應曰：『久有此心，未得成就。』余曰：『唯唯。』于是循道而歸，渡第一橋，見有泉而壅。僧曰：『此昔甘泉，足供香積，自菴廢而泉亦绝流，獨不聞錦塢嶺上之葛井乎？丹去則涸，丹還則湧，時患無抱樸子耳。』

既歸署，歷想下車來所寓目者，惟此為勝，可不稍助一臂以成就功德？乃出小疏印，發僧了中、性融、了正等募之，閱二載而告成，雖不望同前令之賢而高僧之能，守亦有頼矣。

今而後，聽政之暇，偕紳士談心于此，一亭月影，裝成庾老之詩；滿院花香，譜出潘生之畫。將夢裡青山、意中丹壑，皆可神會于目前，孫性哲十萬八千之跋涉，亦可姑止矣。但吾粤距秦遥七千里，今日之聚，晤偕遊者，豈偶然哉！

昔唐李源與僧圓澤善，澤既脫生王氏，閲十三年。源遊瞿塘，坐于石台之上，有牧童扣角歌而過曰：『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断腸。吴越山川尋已遍，却因烟棹上瞿塘。』歌罷，拂牛入烟霞而去，人謂圓澤後身也，因名其石曰『三生石』。則今日，爾我遭逢，安知西山洞石非『三生石』乎？雖然人之聚散何常，今日之歷游者，皆異日之夢游者也。余雖不敏，可無一言誌之，以佐他年卧游之具，因筆之以為記。

——【清】孫芳馨修、樊鍾秀纂：《（康熙）延長縣志》卷十，鈔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