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帝神农的德行和贡献

有神龙首出常羊①，感任姒②，生赤帝魁隗。身号炎帝，世号神农③，代伏羲氏④。其德火纪⑤，故为火师而火名⑥。是始斫木为耜⑦，揉木为耒耨⑧。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

（选自彭铎《潜夫论笺校正》卷八《五德志第三十四》）

【注释】

①常羊：原无“羊”字，依汪继培补。常羊是古代传说中的山名，见《山海经·海外西经》及《大荒西经》。神话传说，难以考实。《周易·系辞下》疏引《帝王世纪》云：“炎帝神农氏，姜姓也，母曰任已，有蟜氏女，名曰女登，为少典正妃，游华山之阳，有神龙首感女登于尚羊。”则常羊山在华山之南。与《山海经》所述相参证，常羊山当在今湖北西部武当山与巫山之间。②任姒（sì）：一作“任已”（即“妊姒”去掉女字旁，“已”和“以”古同字）。姓任，名女登，为有乔氏的长女，故称“姒”。为少典之正妃、神农之母。汪继培说：“《御览》七十八引《帝王世纪》云：‘神农氏母曰任姒，有乔氏之女，名女登，为少典妃。游于华阳，有神龙首感女登于常羊，生炎帝。’又引《孝经钩命决》云：‘任已感龙生帝魁。’注云：‘魁，神农名。“已”或作“姒”。’”③身号：自号，自己的名号。世号，世人对他的称号，朝代的称号。④汪继培说：“《汉书·律历志》云：‘《易》曰：“炮牺氏没，神农氏作。”以火承木，故为炎帝。教民耕农，故天下号曰神农氏。’”《周易·系辞下》疏引《帝王世纪》云：“继无怀之后，本起烈山，或称烈山氏，在位一百二十年而崩。纳奔水氏女曰听谈，生帝临魁，次帝承，次帝明，次帝直，次帝釐，次帝哀，次帝榆罔，凡八代，及轩辕氏也。”与此文之记述稍异。⑤此句当作“其德火，以火纪”。⑥火师：火官，以“火”字为名号的官长。《汉书·百官公卿表》“神农火师火名”注：“应劭曰：‘火德也，故为炎帝。春官为大火，夏官为鹑火，秋官为西火，东官为北火，中官为中火。’张晏曰：‘神农有火星之瑞，因以名师与官也。’”⑦耜（sì）：原始翻土的农具，形如锹。先以木制，后来用金属制造。⑧揉：通“煣”，用微火熏烤木料使它弯曲。耒（leǐ）：原始翻土的农具，木棃。耨（nòu）：除草的农具，锄。先以木制，故字本作“檽”；后以金属制造。

【品读】

上古帝王名号甚多，然名号初立，并非凭空悬拟，细加考究，皆有所依。这段文字，王符从出生、“五德终始”理论、所做贡献等方面，论及了炎帝神农氏名号的有关情况。

首先，炎帝的母亲因感怀神龙而生炎帝，富有浓郁的神话传说色彩，反映了母系氏族社会感生观念的盛行。感生观念认为，某女身体接触或感受某物，或者意念涉及某物而受孕，然后产生出人类的始祖，该女性则为人类始祖之母。这种看法在母系氏族社会曾非常盛行，就是现在，还有很多民族相信，妇女如接触太阳光、植物，或者在森林中遇见野兽痕迹，都是会怀孕的。到了后代，一些史籍为尊者讳，或者对于神话领袖人物，就托词为感于“神龙”了。王符说：“有神龙首出常羊，感任姒，生赤帝魁隗。”炎帝神农氏所处的时代是原始社会的母系氏族时代，氏族与氏族之间实行族外群婚，不是对偶婚，处于“男女杂游，不媒不聘”（《列子·汤问》）的阶段。因此，“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这种“无父而生”成为感生观念产生的基础。

其实，不只是炎帝神农的诞生有着比较浓郁的传说色彩，中国古代伟大人物的诞生，大都被附会一些神奇的故事，并渲染上各种神话色彩。像本篇《五德志》就认为：“大人迹出雷泽，华胥履之生伏羲”，“后嗣姜嫄，履大人迹生姬弃”，“太妊梦长人感己，生文王”，“后嗣庆都，与龙合婚，生伊尧”，等等。这些有关上古帝王出生的神话传说虽荒诞不经，但并非都是空穴来风，与上古时代迷茫的史实有着一定的联系，与民族心理、地域环境、民俗民风也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特别是，原始社会晚期对领袖式人物的这种神秘感为奴隶制国家和封建王朝制造的“君权神授”“天人合一”等理论开凿了先河。比如王符在本篇中有关刘邦出生的记载：“含始吞赤珠，克曰‘玉英生汉’龙感女媪，刘季兴。”既为刘邦神话，也给汉代天子找到了君权天命神授的理由。

包括炎帝在内的这些上古“帝王”降生的传说，渲染其生母的神奇遭遇，却不知或绝少知道其生父之事，与后来封建宗法制度形成后人们普遍具有的“显亲扬名”“光宗耀祖”的心态不太相符。上古社会经过漫长的母系氏族阶段，加上群婚的盛行，子女无法确认其生父，只有母系概念。留给后人的记忆传说，也只能是母亲的神奇遭遇。因此，这些传说正是进入父权社会后依然保留浓厚的母权制残余的反映。比如，在姓氏取字上，黄帝初姓公孙，后改姓姬；炎帝姓姜；舜帝姓姚。此外，还有一批古老的姓氏如姒、姞、嬴等，都有一个女字。王符提到的炎帝的母亲就叫“任姒”。

其次，王符所说的“其德火纪”的说法，反映了“五德终始”的理论，而这要从五行学说谈起。五行学说产生于远古，认为万物起源于金、木、水、火、土五种物质。从“物质是第一性，还是精神是第一性”这个哲学的根本问题上来讲，这种学说承认了物质是第一性的，应该说带有朴素的唯物主义色彩。可后来人们把五行说比附于社会政治演变，如帝王的更换、朝代的兴废。到战国时代则有邹衍总其成，提出“五德终始”理论，以五行相生相克的物质属性来说明朝代更替的原因。比如说夏朝得木德，而被得金德的商朝克掉了，商朝又被得火德的周朝克掉了。又如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以为自己得了水德，故而服色尚黑。而这种循环论的唯心史观又被人们套用到上古帝王身上，认为黄帝得土德，土为黄色，故称黄帝；炎帝得火德，炎火旺貌，故称炎帝。像王符这里所说的炎帝，“其德火纪，故为火师而火名”，正是“五德始终论”的反映。在其他段落中，王符还提到太皞伏羲氏属木德，黄帝轩辕氏属土德，青阳少皞氏属金德，颛顼高阳氏属水德，等等。到了汉代，五行又被董仲舒配以五方四时，木居东，主春；火居南，主夏；金居西，主秋；水居北，主冬；土居中央，可以兼主四时之气。

图34　五行相生相克(www.xing528.com)

当然，古人对炎帝以火为纪含义的解释，不只是像王符所说的“其德火纪”，与五行方位有关。还有人认为与太阳崇拜有关，或与用火有关。比如炎帝因火而死，死后化为了灶神。其实，无论是太阳崇拜或以火为纪，都是原始农业民族的行为。神农在制作农具、教民耕种的过程中，可能采取过烧荒辟地以播种五谷的措施，神农称为炎帝，或许便与此有关。我国南方一些少数民族中曾长期流行烧荒辟地、刀耕火种的习俗，就是显著的例证。

再次，炎帝神农最大的功绩就是发明了最早的农具，教民耕作和播种谷物。上古时期，人们要有效地进行采集、渔猎，从事农耕，就需要制造和使用劳动工具，它是劳动者发挥自己力量的必要手段，在生产和社会发展过程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然而，劳动工具的发明制造却是一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比如，给斧头安上柄，在今天看来，是件容易的事，但对原始人来说，是一件相当复杂而又困难的发明，因为给石斧带柄要求拥有较高的钻孔技术和磨制技巧。当然，这一技术虽然较难掌握，而一旦掌握，就能大大提高劳动效率。比如在云南怒族，就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古时候，怒族中有一个聪明的汉子，他用石斧每天能砍倒一棵大树。后来遇到一个精灵告诉他说，如果给石斧安上柄，就能砍倒许多树木。经过努力，这个汉子在自己的石斧上安上了柄，结果，每天能砍倒三棵树。这说明，给石斧安上了柄，等于使石斧更加锋利，斫木也就容易了许多，大大提高了劳动效率。而劳动工具有很多种，比如在农业生产中，砍削树木做成耜，修整木头做成耒、耨等农具。耜具有翻垦土壤的功能，较之于耒，垦殖效率大大提高。耜的制成，能够使胼手胝足的先民从指挖手刨的劳动方式中解脱出来，代之以轻便省力的柱洞成穴的播种方式，为我国古代农业点耕阶段的出现奠定了基础，开创了我国古代农业的耒耜阶段。而“耒耜”正是由炎帝发明的，王符说：“是始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耨”，可见，炎帝对中国古代农业的发展有着巨大的贡献。

炎帝神农在教民农耕的同时，还组织了最早的市墟，便于先民做农产品与日常用品方面的贸易交换。如王符所言：“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这不仅提高了先民的物质生活，也促进了社会的发展，意义深远。

综上所述，炎帝是我国原始农业达到顶峰时期的一位农业领袖，正因其功绩伟大，才被奉为农神，仍袭号为神农，从而被推崇为三皇之一。王符说：“身号炎帝，世号神农，代伏羲氏。”神农氏或炎帝神农的传说在汉代广为传播，家喻户晓。

【扩展阅读】

引言：朝代的更替遵循五行相生的顺序。黄帝以土德王，被以木德王的夏朝取代，夏朝又被以金德王的商朝所取代，商朝又被以火德王的周朝所取代，周朝将被以水德王的王朝所取代，以水德王的朝代又将被以土德王的朝代所取代。这样，历朝历代按五行顺序周而复始。

朝代更替，五行相生

二曰：

凡帝王者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黄帝之时，天先见大螾大蝼。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其事则土。及禹之时，天先见草木秋冬不杀。禹曰木气胜。木气胜，故其色尚青，其事则木。及汤之时，天先见金刃生于水。汤曰金气胜。金气胜，故其色尚白，其事则金。及文王之时，天先见火赤乌衔丹书集于周社。文王曰火气胜。火气胜，故其色尚赤，其事则火。代火者必将水，天且先见水气胜。水气胜，故其色尚黑，其事则水。水气至而不知，数备，将徙于土。

（节选自徐小蛮标点《吕氏春秋》第十三卷有始览《应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