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利之交，古人的智慧

语曰：“人惟旧，器惟新①。昆弟世疏，朋友世亲②。”此交际之理，人之情也。今则不然，多思远而忘近③，背故而向新④；或历载而益疏，或中路而相捐⑤，悟先圣之典戒⑥，负久要之誓言⑦。斯何故哉？退而省之，亦可知也。势有常趣⑧，理有固然。富贵则人争附之，此势之常趣也；贫贱则人争去之⑨，此理之固然也⑩。

（选自彭铎《潜夫论笺校正》卷八《交际第三十》，下同）

【注释】

①汪继培说：“《书·盘庚》云：‘人惟求旧，器非求旧惟新。’熹平石经作‘人维旧’。”②世：指隔世隔代。意为兄弟的后代，关系渐疏；世代的朋友，则益发亲近。③汪继培说：“《鬼谷子·内揵篇》云：‘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④汪继培说：“《御览》四百九十五引《东观汉记》云：‘陈忠上疏称，语曰：“迎新千里，送故不出门。”’”⑤捐：弃。⑥悟：汪继培说，当作“牾（wǔ）”，逆，违背。典：法。戒：同“诫”，教。⑦久要（yāo）：《论语·宪问》：“久要不忘平生之言。”注：“久要，旧约也。”⑧趣（qū）：趋向。⑨“争”上原无“人”，据《意林》引文补。⑩汪继培说：“《齐策》：‘谭拾子曰：“理之固然者，富贵则就之，贫贱则去之。”’《风俗通·穷通篇》作‘富贵则人争归之，贫贱则人争去之，此物之必至，而理之固然也。’”

【品读】

常言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又说：“有酒有肉皆兄弟，患难何曾见一人？”这说明人与人的交往中，势利是其常态。

的确如此。商末周初的姜太公，因贫穷被妻子马氏所弃。后来太公发达了，其妻又来复合，太公将水覆之于地，命其收之，其妻羞惭而走。战国的苏秦，穷困潦倒时，“妻不下纫，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全家人都不理他。后来苏秦发迹了，“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侧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战国策·苏秦始将连横》）。一个人在富贵的时候，人们就争相攀附他；在贫贱的时候，人们就争相避开他，这是情势的必然趋向和事理的固有规律。正所谓：世道千年，人心未变，势利之事，自古而然。

“富贵则人争附之”“贫贱则人争去之”，可以说，是势利观念最形象的概括。西汉景帝时，魏其侯窦婴权势极盛，“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到武帝初年，窦婴失势，田蚡亲幸，宾客大多跑到武安侯田蚡那里去了。西汉武帝时，翟公时为廷尉，“宾客填门”。免职后，“门外可设雀罗”。后又任命为廷尉，宾客再往依附，翟公在大门上写道：“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史记·汲郑列传》）北宋的王安石，两度为相时，攀附之人盈门，其一旦失势，这些人则集体失踪；而被他一手提拔的吕惠卿之流，竟拿王安石过去写的信向皇帝告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种势利之交似乎早已成为古今一律的世间相。

关于势利之交，古人比喻为“市道”之交。市道，即市场上的生意买卖，只看是否有利可图而已。显然，这种以利益为基础，过分注重功利、权势而交结的朋友，不会成为永久的朋友。正所谓“势利之交，难以经远”（诸葛亮《论交》）。对此，王符深有感慨地讲道：俗话说，“人求旧，器求新。兄弟代代疏远，朋友世世亲近”。这是交际的通理，人之常情。如今则不然，人们大多思念远者而忘却近者，背离故友而向往新朋；有的交往多年却愈疏远，有的半道儿相背弃；违离了先哲的遗训，抛弃了旧约的誓言。这是什么缘故呢？回过头来思考一番，也就可以明了。(www.xing528.com)

王符生活的东汉中后期，通过“游学”以寻求举荐和入仕的风气盛行。因此，交际问题十分突出。然而，政治的腐败、道德的沦丧，社会上许多庸俗观念和不良风气，也都反映到交际过程中来。王符对此有着切身体会，从而专写本篇，目的在于揭露和批判势利之交形成的社会原因及消极影响，这不仅在当时具有振聋发聩的作用，对后世乃至今天的移风易俗，改造社会不良风气，也具有现实意义。

【扩展阅读】

导言：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的权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前者日益减退，后者越来越显贵。尽管卫青仁爱善良，但其老友和门客多半离开了他，而去侍奉不知体恤士卒却喜好游戏娱乐的霍去病。

去将军，事骠骑

两军之出塞，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而复入塞者不满三万匹。乃益置大司马位，大将军、骠骑将军皆为大司马。定令，令骠骑将军秩禄与大将军等。自是之后，大将军青日退，而骠骑日益贵。举大将军故人门下多去事骠骑，辄得官爵，唯任安不肯。

骠骑将军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任。天子尝欲教之孙、吴兵法，对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天子为治第，令骠骑视之，对曰：“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由此上益重爱之。然少而侍中，贵，不省士。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余弃粱肉，而士有饥者。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骠骑尚穿域蹋鞠。事多此类。大将军为人仁善退让，以和柔自媚于上，然天下未有称也。

（节选自《史记》卷一百一十一《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