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内史叔服过鲁①，公孙敖闻其能相人也②，而见其二子焉③。叔服曰：“谷也食子，难也收子，谷也丰下，必有后于鲁④。”及穆伯之老也，文伯居养；其死也，惠叔典哭⑤。鲁竟立献子⑥，以续孟氏之后。及王孙说相乔如⑦，子上几商臣⑧，子文忧越椒⑨，叔姬恶食我⑩，单襄公察晋厉⑪，子贡观邾鲁⑫，臧文听御说⑬，陈咸见张⑭，贤人达士，察以善心，无不中矣。及唐举之相李兑、蔡泽⑮，许负之相邓通、条侯⑯，虽司命班禄⑰，追叙行事⑱，弗能过也。
【注释】
①内史：周代官名。叔服：春秋时周的大夫，官内史。过：拜访、访问。②公孙敖：即孟穆伯，春秋时鲁国大夫。③见其二子：使其二子见叔服。见：使动，使……见。④谷，即下文的文伯；难，即下文的惠叔。文伯、惠叔为公孙敖的两个儿子。食（sì）：供养，奉祭祀。收：收葬。丰下：指面部下端丰满。以上事见《左传·文公元年》。⑤王绍兰说，“典哭”当作“典丧”。⑥献子：即文伯的儿子孟献子。以上事见《左传》文公十四年、十五年。⑦乔如：叔孙乔如，鲁国大夫。王孙说看乔如的面相，说他方上而锐下，宜触冒人。事见《国语·周语》。及：连词，至于。⑧子上：春秋时楚成王的令尹。商臣：楚成王的儿子。成王立商臣为太子，子上不同意，说过“商臣眼睛像胡蜂，声音像豺狼，是个残忍的人，不能立为太子”。以后成王想废黜商臣，商臣率兵围杀成王自立为穆王。事见《左传·文公元年》。几：察。⑨子文：楚穆王的令尹。越椒：子文弟弟司马子良的儿子，后为楚庄王的令尹，因作乱兵败被杀。当初子文认为越椒“熊虎之状而豺狼之声”，不杀必有灭族之祸，曾劝子良杀之。事见《左传·宜公四年》。⑩叔姬：羊舌肸（xī，字叔向）的母亲。食我：羊舌肸的儿子伯石，因助乱而灭族。食我生下时，叔姬闻其声说：“是豺狼之声也，狼子野心。非是莫丧羊舌氏矣！”事见《左传·昭公二十八年》。⑪单襄公：名单（shàn）朝，周简王的卿士。晋厉：晋厉公。单襄见晋厉公“视远步高”，盛气凌人，预言晋国将有灾祸。事见《国语·周语》。⑫子贡：孔子的学生，姓端木名赐。邾：指邾隐公。鲁：指鲁定公。邾隐公朝拜鲁定公，子贡观礼，他见二君的表情和行动，认为不符合周礼，就预言他们将要死亡。事见《左传·定公十五年》。⑬臧文：鲁国大夫臧文仲。御说：公子御说，宋庄公的儿子，后继位为宋国国君。臧文仲从别人那里听到了公子御说讲过的一番话，认为他“有恤民之心”，宜于当国君。事见《左传·庄公十一年》。⑭“张”下脱一字，未详。⑮唐举：战国时魏国人，善于相命。李兑：战国时赵国司寇，曾参加沙丘之乱，困死赵武灵王。蔡泽：战国时燕国人，秦昭王时继范雎为秦相。唐举曾相李兑，说他百日之内掌国家大权。又相蔡泽，说他还能活四十三年。事见《史记·范雎蔡泽列传》。⑯许负：西汉时善于相命的人。条侯：周亚夫。许负相周亚夫，说他过三年封侯，再过八年为相，权势无双，再过九年饿死。事见《史记·绛候周勃世家》。《史记·佞幸列传》载，文帝使善相者相邓通，说“当贫饿死”，帝赐铜山，使自铸钱。但最后还是饿死了。没有说相者是许负，可能王符别有所据。⑰司命：星名，古人认为它主管人间寿命爵禄等。司：主管，掌管。班禄：分列爵禄等级。班：列，规定等级。⑱行事：往事。
【品读】
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知人知面不知心”。意为仅从外貌和长相是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的。然而，在中国古代漫长的岁月里，人们总是将人的形貌（骨形、体相）特征与性格、命运、吉凶联系起来，使形貌特征成了中国人关于命运的象征符号。
传说汉高祖刘邦长着一副像龙一样的面孔，鼻子丰隆，胡须飘逸不凡，左大腿生有七十二黑子。当他还是一个小吏时，吕公以面相术观察他，知道他日后必得天下，就把女儿嫁给了他。汉代名将卫青出身卑贱，是一个小官吏与一个小婢女的私生子，不料一个相士看了卫青的面相后，竟说他“贵至封侯”。后来卫青从军，五次带兵出击匈奴，因屡建战功，竟越级封爵，果应相士之言。宋代著名文学家欧阳修年少之时，有个相士说他“耳白于面，朝野闻名，唇不盖齿，无事招嫌”（苏轼《东坡志林》）。后来，欧阳修虽官至宰辅，终因遭谤而辞官。可见，在古人看来，形貌特征与命运有一种神奇的对应关系，因此可以通过形貌来判断一个人的命运。正如东汉思想家王充在其《论衡·骨相》中所云：“故知命之工，察骨体之正，睹富贵贫财，犹人见盘孟之器，知所设用也……富贵之骨，不遇贫贱之苦；贫贱之相，不遇富贵之乐。”意思是说，要知道一个人的“命”，只要观察他的骨骼形体及皮肤纹路，就能做出灵验的判断。骨相是自然生就、禀气而成，它决定了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因此，生就富贵骨相的人，不会遭受贫贱之苦；生就贫贱骨相的人，也不会享受到富贵之乐。
图27 刘邦像
王符在某种程度上认同上述观点，因为他在这段文字中列举了诸多历史典故，似在揭示人的形貌特征与命运吉凶的某种联系。比如：文伯下颌丰满，被认为其后嗣必在鲁国昌盛。后来，鲁国终于立了文伯的儿子献子为后，来继承孟氏家族。而楚成王的儿子商臣，被认为是个残忍的人，不能立为太子，原因是他的眼睛像胡蜂，声音像豺狼。后来，成王想废黜商臣，商臣竟率兵围杀成王自立为穆王。还有拥有“熊虎之状而豺狼之声”的越椒，有着“豺狼之声，狼子野心”的伯石，“视远步高”、盛气凌人的晋厉公，以及被唐举相面的李兑、蔡泽，被许负相面的周亚夫、邓通，等等。故事中这些被相面的主人公，其命运最终被一一应验。这样的结果，正如精通中国相术的西方相学家泰勒斯·马尔所说，“中国的相士们除了认为一个人的面貌形状与位置及其他特征足以显示他的性格外，还可以显示他的命运”。(www.xing528.com)
其实，众所周知，人的形貌与命运之间并无必然的联系。因此，王符通过形貌判断命运的说法体现了自然命定论的思想，具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也反映了当时的社会氛围。东汉时期，许多人仕途际遇不同，成功者喜悦，落难者颓废。这些现象必然引起人们的感慨与思考。有的人不能从社会人事中寻找原因，只好以命的厚薄、气运的顺逆聊以自慰，或者为得官失职而思忖自己命运的吉凶。而这样的社会环境和精神状态为相术的发展和看相习俗的风行创造了合适的温床，也为王符谈论相列提供了可能。不过，王符在《相列》篇的其他段落又认为：最终影响人生际遇的还不是相术家所凭据的形貌，而是要靠社会的力量和后天的努力。可以说，这种不完全反对相术，但又质疑相术的观点是给当时社会上盲目相信相术的人的一副清醒剂。
【扩展阅读】
导言：王充结合圣人贤才的相貌，指出人的骨骼、形体、面貌、声气为人的表象，表象是人禀受天地之气而成的，详察表象就能知道命运，叫作骨相、骨法。
察表候以知命
人曰命难知。命甚易知。知之何用？用之骨体。人命禀于天，则有表候于体。察表候以知命，犹察斗斛以知容矣。表候者，骨法之谓也。传言黄帝龙颜，颛顼戴午，帝喾骈齿，尧眉八采，舜目重瞳，禹耳三漏，汤臂再肘，文王四乳，武王望阳，周公背偻，皋陶马口，孔子反羽。斯十二圣者，皆在帝王之位，或辅主忧世，世所共闻，儒所共说，在经传者较著可信。若夫短书俗记、竹帛胤文，非儒者所见，众多非一。苍颉四目，为黄帝史。晋公子重耳仳胁，为诸侯霸。苏秦骨鼻，为六国相。张仪仳胁，亦相秦、魏。项羽重瞳，云虞舜之后，与高祖分王天下。
陈平贫而饮食不足，貌体佼好，而众人怪之，曰：“平何食而肥？”及韩信为滕公所鉴，免于鈇质，亦以面状有异。面状肥佼，亦一相也。
（节选自《论衡》第三卷《骨相第十一》）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