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羌始反，公卿师尹咸欲捐弃凉州①，却保三辅②，朝廷不听。后羌遂侵③，而论者多恨不从惑议④。余窃笑之，所谓媾亦悔，不媾亦有悔者尔⑤，未始识变之理。地无边⑥，无边亡国。是故失凉州，则三辅为边；三辅内入，则弘农为边⑦；弘农内入，则洛阳为边⑧。推此以相况⑨，虽尽东海犹有边也。今不厉武以诛虏⑩，迭材以全境，而云边不可守，欲先自割，亦偄寇敌⑪，不亦惑乎！
（选自彭铎《潜夫论笺校正》卷五《救边第二十二》，下同）
【注释】
①公卿师尹：泛指朝廷上的大官。东汉太傅为上公，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太常至少府等九个部门设九卿。师尹：众官之长。捐弃：抛弃。凉州：西汉置，为汉武帝所置“十三刺史部”之一。东汉治所在陇县（今甘肃张家川回族自治县）。三国魏黄初中移治姑臧县（今甘肃武威县）。②却：退。三辅：西汉京兆尹、右扶风、左冯翊三个地区。都在京城长安附近，以辅翼京师，故称三辅。即今陕西省中部地区。东汉沿其称，均属司隶校尉。③汪继培说，“侵”下有脱字。④惑议：糊涂悖理之论。《后汉书·庞参传》：“永初元年，凉州先零种羌反叛，遣车骑将军邓骘讨之。参上书曰：‘万里运粮，远就羌戎，不若总兵养众，以待其疲。车骑将军骘宜且振旅，留征西校尉任尚使督凉州士民，转居三辅。’四年，羌寇转盛，兵费日广，参奏记于邓骘曰：‘参前数言宜弃西域，乃为西州士大夫所笑，果破凉州，祸乱至今。善为国者，务怀其内，不求外利；务富其民，不贪广土。三辅山原旷远，民庶稀疏，故县丘城。可居者多。今宜徙边郡不能自存者入居诸陵，田戍故县，孤城绝郡，以权徙之。’”此即王符所说的惑议。⑤语出《战国策·秦策》：“三国攻秦，秦王欲割河东而讲（媾）。公子池曰：‘讲亦悔，不讲亦悔。’”媾（gòu）：讲和。⑥汪继培说，“地”下脱“不可”二字。⑦弘农：郡名，治所在今河南省灵宝市北。⑧洛阳：东汉首都。⑨况：比。⑩厉武：训练军队。⑪偄（nuǎn）：懦弱。
【品读】
两汉时期，疆域辽阔，汉廷与周边的关系，既有友好往来，也有兵戎相见。汉王朝为保卫国家主权、领土安全，防备外来侵犯，对边防问题高度重视。不少有识之士针对不同的政治经济形势，审时度势，提出了许多具有时代特征的边防战略思想。这段文字，王符主张驱除寇虏、援救边民，批判了当时士大夫向敌寇退让而抛弃边境的论调。
秦汉时期的西北地区是羌人的主要活动地区。东汉安帝永初元年（107），由于地方官吏的暴虐，羌人起兵反叛。战火蔓延至凉州各地，殃及三辅。面对严重的西北边患，东汉政府中，以庞参、邓骘为代表的部分公卿大臣借口军费浩繁、转运疲惫、百姓苦役，主张放弃凉州，退保三辅，反对救边。这样的主张遭到以虞诩为代表的有识之士的坚决反对。虞诩指出，放弃凉州必定以三辅为边地；以三辅为边地，则先帝的陵园就没有屏障，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图22 东汉羌汉人民反抗斗争形势图
王符目睹了战争给边民带来的灾难，更看到了内迁弃边政策的危害，因此他支持有远见的人士，坚决反对弃边徙民政策。王符认为，从利害关系方面考虑，应救边恤民，绝不能弃之不顾。因为边与国唇齿相依、休戚相关、安危与共。有国必有边，只有亡国之时，才无边地。而失去凉州，三辅就成了边疆；三辅再后退，弘农就成了边疆；弘农再后退，首都洛阳也就成为边疆。以此类推，即使到了东海之滨，还是有边疆的。
这个道理不难理解，所谓唇亡齿寒、体伤心痛。边疆地区是国之屏障，边不存，国亦亡，国家要获得安宁，必须先安定边疆。以史为例，公元前273年，秦军打败魏军和韩军、赵军，杀死15万人，赶跑了魏将芒卯。魏将段干子请求把南阳让给秦国求和。苏代认为这种用土地侍奉秦国的做法，犹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然而魏王没有听取苏代的意见。此后魏国连年失地，国力日以削弱，终于被秦所灭。而汉武帝赶走外族，开拓疆土，方圆数千里，东方开设了乐浪郡，西方设置了敦煌郡，南方越过了交趾，北方筑城于朔方，并且平定了南越之地，讨伐了不肯臣服的大宛国王。可见，缩边削地并不能保国安民，用土地换和平的政策是不长久的。既如此，那些主张弃边妥协的公卿大臣，在王符看来，见识平庸、不明事理、荒谬可笑。他们不知道对手的欲望是无限的而国家的土地是有限的；不知道如果一味妥协，即使推到东海，敌人也会进攻。所以，不大力训练军队以讨伐贼寇，不选拔人才以保全疆土，却说边疆不可以固守，先要自己割弃，示弱于敌人，实在是太糊涂了！(www.xing528.com)
王符的边防思想历经了近两千年的洗涤、考验而未淘汰，对后世的影响不言而喻。特别是其反对弃边妥协的思想，在边境问题更加复杂的今天，也有着积极的借鉴价值。
【扩展阅读】
导言：东汉名将虞诩反对邓骘想要放弃凉州的主张，认为凉州如果丢掉，三辅就算边塞；三辅做了边塞，祖宗的园陵坟墓就在界外了。放弃凉州如同疽的溃烂，越烂越宽，没有停止，不是好的计策。
疽食侵淫而无限极
虞诩字升卿，陈国武平人也。
……
永初四年，羌胡反乱，残破并、凉，大将军邓骘以军役方费，事不相赡，欲弃凉州，并力北边，乃会公卿集议。骘曰：“譬若衣败，坏一以相补，犹有所完。若不如此，将两无所保。”议者咸同。诩闻之，乃说李脩曰：“窃闻公卿定策当弃凉州，求之愚心，未见其便。先帝开拓土宇，劬劳后定，而今惮小费，举而弃之。凉州既弃，即以三辅为塞；三辅为塞，则园陵单外。此不可之甚者也。喭曰：‘关西出将，关东出相。’观其习兵壮勇，实过馀州。今羌胡所以不敢入据三辅，为心腹之害者，以凉州在后故也。其土人所以推锋执锐，无反顾之心者，为臣属于汉故也。若弃其境域，徙其人庶，安土重迁，必生异志。如使豪雄相聚，席卷而东，虽贲、育为卒，太公为将，犹恐不足当御。议者喻以补衣犹有所完，诩恐其疽食侵淫而无限极。弃之非计。”
（节选自《后汉书》卷五十八《虞诩》）
【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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