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贼良民之甚者①，莫大于数赦②。赦赎数，则恶人昌而善人伤矣。奚以明之哉③？曰：孝悌之家，修身慎行，不犯上禁，从生至死，无铢两罪④；数有赦赎，未尝蒙恩，常反为祸。何者？正直之士之为吏也，不避强御⑤，不辞上官⑥，从事督察，方怀不快⑦，而奸猾之党，又加诬言，皆知赦之不久，则且共横枉侵冤，诬奏罪法。今主上妄行刑辟⑧，高至死徙，下乃沦冤⑨，而被冤之家，乃甫当乞鞠告故以信直⑩，亦无益于死亡矣。
（选自彭铎《潜夫论笺校正》卷四《述赦第十六》，下同）
【注释】
①贼：残害。②数（shuò）：屡次。③奚：何。④铢两：古代重量单位，二十四铢为一两。比喻极其轻微。⑤强御：即“强圉”，强悍不法。⑥辞：谒辞，说好话巴结。⑦方怀：情怀方正，为人刚直。快：放纵，乱来。《荀子·大略》：“人有快，则法度坏。”这几句或解为正直之士为属吏，不讨好上官，从事督察，故上官心怀不悦，亦可通。⑧今，当从程本作“令”。刑辟：刑律，刑法。⑨高、下：这里是重、轻的意思。沦冤：孙诒让说，当为“论免”之形误，指论罪免官。⑩甫：方，才。乞鞠：请求申诉。信：通“伸”。伸直：申冤。
【品读】
鲁迅小说《风波》中有这样一个场景，当“皇帝坐了龙庭了”的消息传到绍兴临近小村时，七斤嫂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可好了，这不是又要皇恩大赦了么！”“大赦”是赦免的一种，这个本属皇帝和朝廷的政治行为，连不识字的农妇都理解，并且非常熟练地脱口而出，说明千百年来，它早已深入人心。由于大赦不仅事关犯罪人员，有时老百姓也会得到些好处，如减免租税等等，所以老百姓把它当作一件好事来欢迎。七斤嫂如此欣喜的反应便是。又如诗仙李白，晚年因永王事件受牵连，被发配流放夜郎。在行至白帝城时，忽然收到赦免的诏书，惊喜交加之时，留下了那首流传千古的《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可见，作为一种法律制度，赦免的存在，具有一定的积极作用，它在应对社会危机，笼络有用人才，缓解严苛的刑律方面表现出极大的灵活性和高效性。
然而，赦免制度毕竟是一种由权力机关减轻或免除罪犯的刑罚，如果毫无节制地滥用，就会带来诸多消极影响。比如，东汉末年，大汉帝国岌岌可危之时，赦令多到几乎每年一赦的境地。据《后汉书·党锢传》载，当时有个叫张成的人善于算卦，在算出朝廷即将颁布赦令之时，就让儿子出去杀人。李膺作为地方官抓了张成之子，但随后朝廷果有大赦。李膺气愤不过，无视赦令，坚持杀了张成之子。可见，频繁赦免会带来极大的危害性。正如王符所言，残害善良百姓最严重的，莫过于再三赦免罪犯了。赦免和用钱赎罪的做法接连不断，就使恶人猖狂而善人愈受伤害。因此，这一制度自其产生之时就出现了反对的呼声。《管子·法法篇》：“凡赦者，小利而大害者也，故久而不胜其祸；毋赦者，小害而大利者也，故久而不胜其福”；《商君书·赏刑篇》：“不肴过，不赦刑”；《韩非子·内储说上篇》：“无赦，犹入润之必死也，则人莫之敢犯也”。而王符正是反对频繁赦免的代表人物。他认为，“正直之士”和“奸猾之党”品行不同，最后的结果也不同，前者常受到祸害，后者常合伙诬陷别人，且肆无忌惮，其中重要的原因就是“皆知赦之不久”。在王符看来，宽待犯罪分子就是对受害者的再度伤害，是对守法者的不公正；犯罪分子因此会为所欲为，也让坏人有了可乘之机。这一观点，在今天看来，也有着借鉴价值。
图16 中国古代赦免制(www.xing528.com)
当然，王符所指的滥用赦免不仅关系到犯罪的多少，也是吏治腐败、用人失当的原因之一。可见，王符对东汉滥用赦免所带来的严重后果的批判，是富有现实意义的。
【扩展阅读】
导言：皇太子奏报了赦免囚徒以求福的请求，但病势渐危的长孙皇后并不赞同，她认为赦免是国家大事，不能因为个人原因而搅乱天下的法令。
皇后遇疾，禁止奏赦
长孙皇后遇疾，渐危笃。皇太子启后曰：“医药备尽，今尊体不瘳，请奏赦囚徒并度人入道，冀蒙福祐。”
后曰：“死生有命，非人力所加。若修福可延，吾素非为恶者；若行善无效，何福可求？赦者，国之大事，佛道者，上每示存异方之教耳。常恐为理体之弊，岂以吾一妇人而乱天下法？不能依汝言。”
（节选自《贞观政要》卷八《赦令第三十二》）
【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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