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吕氏之贵也，太后称制而专政①，禄、产秉事而握权②，擅立四王，多封子弟，兼据将相，外内磐结③，自以虽汤、武兴，五霸作④，弗能危也。于是废仁义而尚威虐，灭礼信而务谲诈。海内怨痛，人欲其亡，故一朝摩灭而莫之哀也⑤。霍氏之贵，专相幼主⑥，诛灭同僚，废帝立帝，莫之敢违。禹继父位⑦，山、云屏事⑧，诸壻专典禁兵，婚姻本族⑨。王氏之贵，九侯五将⑩，朱轮二十三⑪。太后专政，秉权三世⑫。莽为宰衡⑬，封安汉公，居摄假号⑭，身当南面，卒以篡位，十有余年。自以居之已久，威立恩行，永无祸败，故遂肆心恣意，私近忘远，崇聚群小，重赋殚民，以奉无功，动为奸诈，托之经义⑮，迷罔百姓⑯，欺诬天地。自以我密，人莫之知，皇天从上鉴其奸，神明自幽照其态，岂有误哉？
【注释】
①太后：汉高祖刘邦的皇后吕雉。称制：代行皇帝的职权。以下吕后事见《汉书·高后纪》。②禄、产：吕雉的侄儿吕禄、吕产。《高后纪》：“乃立兄子吕台、产、禄、台子通四人为王，封诸吕六人为列侯。”③磐：通“盘”。盘结：相互勾结。④五霸：即春秋时期先后称霸的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宋襄公和楚庄王（《吕氏春秋》高诱注）。据《荀子·五霸》篇，则为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和越王勾践。⑤摩灭：灭亡。⑥霍氏：指霍光。汉武帝死时，昭帝年幼，光受遗诏辅政。昭帝死后，他迎立昌邑王刘贺为帝，不久即废，迎立宣帝。事见《汉书·霍光传》。专相：独辅。幼主：指汉昭帝刘弗陵。⑦禹：霍光之子霍禹。⑧山、云：霍光的侄孙霍山、霍云，都曾封侯。屏：汪继培认为应作“秉”。⑨本族：王宗炎疑应作“帝族”。⑩《汉书·王莽传》：“家凡九侯五大司马。”五将即五大司马。⑪《汉书·楚元王传》载：“今王氏一姓，乘朱轮华毂者二十三人。”朱轮：汉制，王侯及二千石以上乘朱轮。⑫太后：指王莽之姑，汉元帝刘奭的皇后。元帝死后，她临朝秉政。三世：指成帝、哀帝、平帝三朝。事见《汉书·元后传》。⑬宰衡：历史上伊尹官为阿衡，周公为太宰。汉平帝刘衎采伊、周称号，封王莽为宰衡。后代沿用以称宰相。⑭居摄：皇帝年幼，大臣代居其位，称居摄，即摄政。假号：假借皇帝之号。《汉书·王莽传》称汉平帝死后，王莽摄政称“假皇帝”。⑮经义：指儒家经典。⑯迷罔：蒙蔽。以上王氏之事，见《汉书·王莽传》。
【品读】
英国诗人拜伦说起女人，道：“我们既不能与她们共同生活，又不能没有她们而生活。”把这话用于中国古代外戚专权政治，可说是恰如其分。
根据中国封建政治的习惯法则，政治是男人们的专制，女人绝对被排斥在政治生活以外。但这个法则几乎每一朝都没有真正得到贯彻执行，外戚专权噩梦般缠绕着中国的政治生活，几千年来，时隐时现——自战国秦昭襄王宣太后用事起，西汉吕氏，东汉霍氏，西晋贾氏，东晋豪族王、谢、桓、庾等，北魏胡太后，唐代武氏、杨氏，止于清末慈禧太后，皆是专权一时的强势外戚集团，堪称历史奇观。
外戚，指皇室的外姓（异姓）亲属以及后妃系统的亲族，也包括皇家公主的夫族。她（他）们是依附于太后、皇后或皇帝宠妃以及公主的裙带集团。后妃通过外戚专权用事，外戚攀龙附凤仰仗后妃权势而参政，所以，外戚专权是后妃参政的延伸。外戚专权对中国历史的影响很大，在中国各个不同历史时期的表现各异，既有对历史做出过重大贡献的杰出人物，更有令万世之民唾骂的对象。比如在用人上，作为一个以裙带和血缘结成的集团，外戚一旦得势，便大刮裙带之风，广树亲党，任人唯亲。结果使外戚占据要职，布满朝廷，从而阻塞贤路，举用失当。在生活上，几千后宫粉黛、皇后嫔妃，都想受到皇帝宠幸，都想荣宗耀祖，让自己的亲属富贵显赫，于是陷入不断地争权夺利之中。除少数清廉者外，外戚集团几乎无不姬妾成群，荒淫无耻，朝廷风气大坏。同时，由于外戚专权者，名分不正，号令不顺，便诉诸暴力，疯狂屠戮大臣，镇压吏民以除反对者。加上政酷法苛，骄横奢侈，仗势侵民，掠夺财物，百姓处于灾祸不测、朝夕不保的苦难渊薮之中。王符所写的这段文字，就是通过对西汉吕氏家族、霍氏家族及王莽篡位情形的描述，将外戚腐朽、腐败、残暴的特点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然而，“人心自有公道在”，如王符所言，皇天从上界洞察了他们的奸恶，神灵从暗处明辨了他们的丑态，人民都痛恨他们，希望他们早早灭亡，而一旦覆灭，没有人同情他们，真所谓：欺天地，失民心！
图11 吕雉弄权(www.xing528.com)
遗憾的是，数千年来，足智多谋的男人在解决外戚干政的问题上显得才思枯竭、手足无措。原因在于“母以子贵”“子少母壮”决定了母后在权力结构中的特殊地位，她们往往能直接或间接地影响政治。为防母后干政，像汉武帝杀钩弋夫人；北魏道武帝先后逼死自己的母亲，赐死太子母刘皇后，并实行“子贵母死”制度，即皇子一旦被立为储君，其生母必须被赐死。这项看起来十分残忍的制度在很长时期成为易代之际的惯例。而皇帝成年后，不可能无所私、无所爱，因此受皇帝宠爱的幸运女人，或为皇后，或为贵妃，又通常借助皇权左右政局，从而使最高统治集团内部的政治关系变得更加复杂。
【扩展阅读】
导言：北魏胡太后独揽大权，权势遍布天下。她杀死亲生儿子，立刚出世的小孙女为帝，转而又推翻重立，权力欲望极为强烈。加上她荒废朝政，结党营私，私生活糜烂，为天下人所厌恶鄙视。
专权淫乱胡太后
自刘腾死，叉又宽怠，太后与明帝及高阳王雍为计，解叉领军。太后复临朝，大赦改元。自是朝政疏缓，威恩不立，天下牧守，所在贪婪。郑俨污乱宫掖，势倾海内，李神轨、徐纥并见亲侍，一二年中，位总禁要。手握王爵，轻重在心，宣淫于朝，为四方之所秽。文武解体，所在乱逆，土崩鱼烂，由于此矣。僧敬又因聚集亲族，遂涕泣谏曰：“陛下母仪海内，岂宜轻脱如此！”太后大怒，自是不召僧敬。
内为朋党，防蔽耳目，明帝所亲幸者，太后多以事害焉。有蜜多道人，能胡语，帝置于左右。太后虑其传致消息，三月三日，于城南大巷中杀之，方悬赏募贼。又于禁中杀领左右、鸿胪少卿谷会、绍达，并帝所亲也。母子之间，嫌隙屡起。郑俨虑祸，乃与太后计，因潘嫔生女，妄言皇子，便大赦，改年为武泰元年，复阴行鸩毒。其年二月，明帝暴崩，乃奉潘嫔女，言太子即位。经数日，见人心已安，始言潘嫔本实生女，今宜更择嗣君，遂立临洮王子钊为主，年始二、三岁，天下愕然。
（节选自李延寿《北史》卷十三《宣武灵皇后胡氏》，中华书局，1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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