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观鸟比赛前几天,深圳的徐大姐在一个全国性的鸟友群里发帖,征集两个人在比赛前一天同去湖边过把瘾。我在后面满屏的各种怨念中“秒抢”了。没办法,观鸟,拼的就是机会啊!
南昌机场见面了我才知道,拼车的四人中还有小暴,另一位是和我一样来自厦门的陈哥。好几年不见,小暴依旧笑容可掬,话还是不多,只念叨鸟儿。
说实话,抢帖的时候我压根就没有想鄱阳湖此行能收什么特别的鸟种,能看到白鹤就是我全部的愿望。鉴于全世界约99%的白鹤都在鄱阳湖越冬,比赛时没有看不到的理由,所以从观鸟的角度本没有必要掺和的。然而多年的交往让我对一些鸟友的信任早已成为本能:有人召集,跟着去就对了。看到小暴,我更是心头一喜—没有好鸟是请不动这尊“佛”的!这不,他就连身段都越来越接近弥勒佛了……
车刚上路,小暴就开始对江西鄱阳湖南矶湿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以下简称“南矶保护区”)辖区内大大小小十几个季节性湖泊进行介绍,什么方位、面积、主要鸟种、近年来的变化等如数家珍。我听得很佩服,忽然间脑海里灵光一闪,问了一句:“你来过?”
湿地中的灰雁和骨顶鸡
“没有啊!”
我晕!这个以考究资料出名的“暴专”果然是“文献派观鸟”[1]第一高手!我懒得再问鸟情了,反正好鸟会等着我的—跟着小暴就是这么自信!然而,实际情况是这样的:当年在四川,我跟着小暴找棉凫、青头潜鸭和其他稀奇古怪的鸟,找得腿软肚子瘪,从冬雪纷飞到春暖花开,但最终连一种都没找到过……真不知道我对他的那份信心究竟来自哪里,难道是我这人神经很大条么?
鄱阳湖很大一部分区域属于季节性湿地。在夏季,这里是一汪浩淼的水,天地青青,尽在波澜之间悠悠一色。到了冬季,除了湖中心,只有一些较深的河汊和人工拦截的湖泊里还有浑黄的水,更多的是广袤无垠的湿地草原,云天茫茫,长风呼啸,百草低伏。
这些湿地中水草膨大的根茎和湖里丰富的鱼虾是雁鸭类、鹤类、鹳类等水鸟重要的越冬食物,吸引它们迁徙来此熬过一年中最艰难的时光,鄱阳湖由此成为我国乃至世界上最重要的候鸟越冬地之一。所以,当面前数千只鹄鹜齐飞、羽翼叠交如乌云盖日、鼓翼之声似风过松林直灌入耳的时候,我们除了赞叹,没有丝毫的惊奇。来到这里就是要接受大自然这般震撼人心的洗礼,我们早已做好准备。
相较于自然的伟岸,我们每个人都是渺小的。在大山大河的怀抱里行走久了的人,对此莫不深以为然。可是,正因为自身的渺小,投身其中,才能体味出那无尽的可能和无穷的精彩。所以我很想知道小暴嘴里一直惦记的雪雁此时此刻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它孤单一只,在数以万计的灰雁群中是桀骜不驯,还是俯首低眉?又或者只是朋友般的相依相伴?离开北美洲由几十万只雪雁组成的巨大种群来到此地,是因为一时迷茫跟错了迁徙的队伍,还是因为一切皆有可能的爱情?
小暴问:“山鹰,雪雁去哪里了?”
“不知道,不过会有的。俺鸟品好!”
冬日的阳光给了我一丝温暖,也给了我谜一样的自信。陈哥对此表示不屑,但我威胁他,让他闭嘴赶紧找鸟,否则第二天开会发言的事情就归他了。他立即就“屈服”了。
我的鸟品真的是好啊!他们都沉浸在拍摄灰雁群高飞的场景时,我的望远镜里闪进一个白点。
“雪雁!单筒望远镜!快!”
没有丝毫的废话,所有人的第一个目击新种被我收入囊中。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历时不到10分钟。
雪雁肥硕的身材在草丛中摇摇晃晃,真的像一只大白鹅。好在它飞翔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出它的初级飞羽是一大片墨色,不至于闹了当年在洞庭湖观鸟比赛时有人将一只白化的豆雁误认为是雪雁的笑话。
这只雪雁并不活跃,多数时间在埋头睡觉。混迹在灰雁群中是不用担心安全的—有的是尽心尽责的同伴伸长了脖子左右张望、扭头观天做着警戒工作。雁群素来“有组织有纪律”,就连吃草也都分批进行,自然就便宜了这位“搭便车”的“懒鹅”。可是,谁家主人会苛求客人要跟着一起辛劳做家务呢?所以我们的雪雁翅膀一收,就“凝固”成草丛中的一个白点。即使是到了第三天的比赛日,它依旧待在那个位置附近,成了这次所有来鄱阳湖观鸟的人开心的源泉。
白琵鹭(近处)和东方白鹳(远处)
其实鄱阳湖最让我着迷的并非雪雁,而是东方白鹳。与小暴不同,我去外地观鸟基本不做特别的攻略,看到什么算什么。我知道鄱阳湖有东方白鹳,但没有想到有那么多、这么近。更关键的是,它们如此优雅!
在亲眼见到东方白鹳之前,任凭我见过很多影像,都不曾将这种嘴巴硕大、身材臃肿、降落姿势略显笨拙的家伙与“优雅”这个词联系起来。可是眼前的它们,举足笃定稳缓,如金銮殿上踱步的重臣;低头温柔,有着女孩子的羞涩;昂首凝望天空,似君王的坚定。它们就连觅食也不急不躁,全然不似附近那些左右晃着脑袋、只顾埋头吃喝的白琵鹭。在鄱阳湖越冬的东方白鹳数量并不比白琵鹭少多少,但绝不如后者那般拥挤在一起,而是各自保持着维系尊严的距离。偶有几只东方白鹳扬翅高飞掠过我们的头顶,它们宽大如滑翔机的翅膀排成的队列给我一种难以名状的威严感。难怪以理性和严谨闻名的德国人会选白鹳[2]作为他们的国鸟。
陈哥的观鸟经验相对较少,豆雁、白额雁、小白额雁、灰雁和鸿雁在天空中矫健的身影与它们在地面上的笨拙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他看得乐不可支。当陈哥还在纠结于各种野鸭和潜鸭雌鸟的辨识时,徐大姐、我和小暴只是在看到几只花脸鸭时才略略有点宽心。小暴甚至做起偶遇红胸黑雁的美梦了。若真能如此,那简直是“东邪”遇上了“西毒”,太过难得了[3]!我没那么贪心,惦记着问了一句“怎么一只白鹤都没看见”。我这一问,大家也都觉得奇怪:是啊,白鹤呢?
花脸鸭(雄鸟)(www.xing528.com)
天很快阴沉下来。白腹鹞就在车的前方低飞盘旋,然而这种光线下拍不出什么像样的照片,坐在车内也不方便欣赏,下车的话它就立即飞得远远的。几番折腾,数度被“调戏”,一狠心,算了。白腹鹞而已,又不是没见过。不看了,吃饭去!
鄱阳湖的鱼都是野生的。冬初湖水消退后,各个湖区的渔民并不着急捕捞,而是将鱼虾等水生动物继续养着,等到12月的时候再将湖塘的土堤扒开,水落鱼出,白花花的如同会跳的银子—年底市场需求大时可以卖个好价钱。正因为如此,经过长途迁徙来此、饥肠辘辘急需用鱼虾补充体力的候鸟们只能干瞪眼—面对美味的湖鲜,谁能抢得过人类啊?!所以,从今年[4]起,鄱阳湖南矶保护区向湖塘的承包人推出了一项名为“点鸟奖湖”的创新管理措施—呼吁承包者推迟放水;湖塘里的鸟越多,奖励就越多。为了保证公平,各个湖塘中鸟的数量由来自全国各地的观鸟者作为第三方负责统计。统计结束后,观鸟比赛才正式开始。
这绝对是一次多赢的尝试,因为鄱阳湖今年的候鸟密度明显提高。在鄱阳湖的这几天,我们与保护站的几位年轻工作人员有很多交流,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朝气让各种保育行动焕发出勃勃生机,令理想成为可能。即便目前还不得不面对很多难以逾越的障碍,这些接受过科学、生态、保育等方面专业训练的新一代保护工作者是当前国内保护工作的中坚力量。当然,我们这些观鸟者所做的推广和环境教育工作也是对他们源源不断的支持。
言归正传,继续说“鸟事”。在大啖以鱼虾等湖产为原料的农家美食之后,这个夏季四面环水、如今四周草长莺飞的南山岛上的一片林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即使水鸟才是鄱阳湖观鸟的重点,对于林鸟,我们也不嫌弃。胖嘟嘟的领雀嘴鹎、活泼的远东山雀、呆头呆脑的黑尾蜡嘴雀都让我们的这次观鸟之旅变得更加丰富。
隔着一条河沟,南山岛对面是一片半干涸的湖区。我们寻了个高地,小暴刚架好单筒望远镜就开始欢呼:“白枕鹤!”
我的个人新种!那几只林鸟瞬间就被众人“抛弃”了。不顾脚上的泥泞越来越厚,我赶紧爬上去,来不及喘口气,肘部已经将“吨位”超过我一半的小暴挤到一边。
“漂亮!哇,有幼鸟!有脚环!”
掏手机、对着单筒望远镜拍下、发微博,一气呵成。没过几分钟就有了回复,原来这是蒙古国科学院前不久环志的。赶紧告知发现地的经纬度等详情,仿佛自己也参与了该环志项目一样激动。
白枕鹤一家三口此刻正在湖滩上觅食,宽大的飞羽在风中有些凌乱。从脖子后部向上延伸至脑后的一条鼠灰色纹路让它们原本就很修长的脖子显得越发清雅,那如同披着洁白头巾的脑袋上是似乎窥探了某些秘密之后涨红的脸庞。欧洲人称白枕鹤为修女鹤,想来正因为如此。幼年白枕鹤基本在低头觅食,父母则轮流守望。其实在这里它们并不需要担心有什么天敌,甚至也无需担心人类的骚扰。或许只是这一路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提心吊胆,它们还习惯性地在我们静静的观赏和默默的祝福中防备着。
离开白枕鹤,我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白鹤去哪里了?”
“去大湖找找!”小暴挥挥手,我们跟着走。
大湖在矶山岛的后面,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停下车子,即使是在芦苇丛里玩杂耍的中华攀雀也不行,更别提云雀了。云雀飞到半空,唱破了嗓子想要吸引我们的注意力,然后猛然降落到草丛里,企图和我们玩捉迷藏。无奈这些招数在目前对我们几个实在不新鲜,照样不给面子。
车轮飞滚,直奔矶山岛。
我完全没料到矶山岛上有那么大一片树林,还有一个因为持续百年人工采石留下的峡谷。来不及欣赏这红色石谷的美色,也来不及去林子里与小鸟们打招呼了,大湖在召唤我们。
咦?前面还有一辆车!从车窗里伸出的长焦镜头后面,是身形比小暴更让人觉得厚实的“恨狐”。他是来自河南的鸟友,我们在网络上互动已久,真人还是第一次见。大家来不及寒暄,我上去就问:“看到白鹤没?”
芦苇丛上空飞过的雁群
“没呢!一只都没有。”
一听此话,心凉了半截。来鄱阳湖看不到白鹤,没天理嘛!可没有就是没有—鸟儿并非仙子,不会在我们的期待和祈祷中从天而降。好吧,那就静静地在湖边圈个“尿标”—我来过了!别埋怨这种行为有点不上档次—你没法拒绝大自然的强烈呼唤,不是吗?
大湖里虽然没有白鹤,但白琵鹭、东方白鹳和白额雁很多。仔细看看,苍鹭、青脚鹬、红脚鹬也不少,绿翅鸭成群,骨顶鸡甚至密密麻麻。“诸位鸟君,麻烦你们了。看到白鹤请跟它们说一声,有人曾慕名前来拜访过。”
在大湖边我看到一家公益组织前不久立的石碑,大意是在此放生了救助的鸟儿,希望大家都来保护候鸟。有越来越多的社会群体关注候鸟,说到底是关注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类自己。每个人关心社会的角度不同,方式各异,但只要心存这份关爱,那么我相信,在春风吹拂大地的时候,桃花也好,梨花也罢,都会开出姹紫嫣红的美丽。
带着没有找到白鹤的遗憾和继续寻找的希望,那天晚上,全国各地二十几家观鸟组织的代表聚集在一间小小的宾馆房间里,讨论第二天的会议议程,以及未来该如何联合各自的力量为天空中美丽的鸟儿做些什么。那些熟悉的和不熟悉的面孔,那些眉眼之间的各种笑容,在深深的夜,与天空中划过的翅膀一起,陪我入梦。
记得当晚临睡前,我敲开了小暴的房门,站在门口问了一句:“暴君,你再翻翻资料,白鹤去哪里了?”然后丢下本已睡眼惺忪的他,在空调吹出的暖风中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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