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显然算不上完美。
早晨6:45,窗外还是黑的。等到7:10时起床一看,外面正下着雪,山林全都白了,想必昨夜下了很久。这样的天气无论对摄影还是对观鸟都是灾难性的,而且雪还越下越大,直到下午3点才停。我能说什么呢?
出发前看了一下地图,从景区入口到洛日朗瀑布大约有14千米的路程。因为要观鸟,所以决定不买车票。孰料观鸟和摄影的最佳路线—木栈道最开始的入口被铁丝网封住,无奈之下只能走公路。幸亏地势平缓,倒也说不上辛苦。不过,这么一来,既远离溪流沼泽,路旁的树木又高大无比,观鸟,几成奢望。
直到走近芦苇海我才拿出相机。飞雪中依稀有那么一道碧蓝的水,宛如仙子的飘带在枯黄的高山芦苇中逶迤而过。大山灰蒙蒙的,那些青松被积雪压得很狼狈。一群灰喉鸦雀的聒噪成了我这个早晨耳闻的第一声鸟鸣。望远镜的镜头在风雪中已经变得湿漉漉的,非常影响观察。幸亏小家伙们善解人意地从芦苇丛中跳到路边来,让我得以一饱眼福。
更大的惊喜出现了:木栈道在此处终于有了入口;刚进木栈道,立即就有白喉红尾鸲飞过来。木栈道在这片松林里近水而建。水色蓝若天青;贴岸的顽石上台痕深深,宛如玄铁。白喉红尾鸲夫妇正在顽石上互诉衷肠,每当聊开心了,便来一段翩翩之舞;谈兴奋了,彼此再来一场嬉戏追逐。此情此景,真的是虐煞“单身狗”!两只大嘴乌鸦飞过双龙海上空,原来低缓的叫声突然变得慌张。随后,一道黑影飞进我眼前的树林,定睛一看,发现10米远处,好一位威风凛凛的“关将军”—一只成年雄雀鹰涨红着脸,挺着红肚皮站在树枝上,正用凌厉的目光巡视积雪的山坡呢!
雀鹰飞走后,我的头顶上又传来细细的叫声。树干上那只头朝下的鸟儿不是普通又是谁?这个小东西绕着树干上上下下,红桦的树皮被它翻啄得哗哗作响。它还不时地屁股朝上,凸着脊梁,翘起脑袋发会儿呆—神情顽皮,令人喜爱。背着行囊、挂着相机、举着望远镜的我,仰得脖子都有些吃不消了,还是强忍酸楚,把它里里外外看得清清楚楚才罢休。
雀鹰(林子大了 摄)
双龙海的上游是卧龙海。溪水穿过灌丛和杉林,声声不断,碎玉飞花。整个山林都被风雪冻在一起,只有这儿的水还生机勃勃:从一个海子跌宕到另一个海子,从一汪翡翠化成一池闪烁的宝石。湖心的水泛着海一般的深蓝,在近岸的地方却变成柳芽一样的嫩绿;不一样的色彩,但一样的清澈见底。那些倒在湖里的死树被钙华包裹着,并不腐烂,依旧保持活着时的身姿。它们是上古时候的神话,至今依旧在无言地述说。我到此能看得一眼,想来也是一段缘分吧!
卧龙海再往上的一串海子是树正群海。仿佛山谷里的一串琉璃项链,大约是它的美让暴风女神心向往之,所以她掀起这漫天迷离的雪花,不肯让众人尽情窥视。树正瀑布距此不远,不高,却因水势浩大而轰鸣远传。瀑布上方的老虎海里的水原本平静如镜,慢悠悠地晃过一片“梨花”盛开的灌林,到此猛地跌下来。洁白的雪和牛乳般的流水将岩石包裹在其中,千万道水争相拥挤着奔腾向下,冲开一道沟壑—那都是跌碎了的琉璃啊,明晃晃地闪着我的眼睛!群山的静默与瀑布的飞动交融在一起,那一刻的天地,除了风雪和水声,就是我的快门声了。
可是,鸟呢?即便风声已经霸占了我的耳朵,尽管雪花几乎让望远镜无法看清,可我怎么能继续待在没有鸟儿的山林里呢?木栈道已经中断,我重新回到公路上,逆着风雪前行,胸口的雪花隔着雨衣堆积不化。
鸟儿呢?
啊!在那里!在高高的树顶上!掏出纸巾擦干望远镜,鸟是找到了,可镜头里都是密匝匝的雪花在飞,想逆光辨识出树顶上的那只究竟是什么鸟儿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树上的鸟儿看不清,但老天会眷顾我。水里冒出什么东西?宽阔的犀牛海上,普通秋沙鸭、白眼潜鸭和凤头潜鸭看来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天气,在被硕大的雪花打得涟漪微澜的湖面上依旧顾影自怜,优哉游哉。整座山的倒影沉睡在这个蓝色的湖里。潜鸭们似乎被这倒影迷惑住了,不时地钻入水下去探个究竟。(www.xing528.com)
我并不满足于仅仅看到这些鸟儿,于是绕到犀牛海尽头处的湿地。那里芦苇连片,水道纵横,草滩星罗棋布,灌丛簇生。冰雪放大了一切变化,让很多东西都显露无遗,哪怕是白喉红尾鸲翅膀的微小抖动也无法逃脱我的眼睛。饶是如此,我竟然没有留意到两只漂亮的雄环颈雉就在脚边不远处,直到它们突然并排飞起,如凤凰一般拖着长而华丽的尾羽刺穿雪的白幕,消失在芦苇深处时才发现。
身边的树上传来的叫声像是小小银铃在响,这类豆干大的鸟儿一看就是长尾山雀。实在是近啊,而且接连不断地出来。看清了,看清了:小小的银灰色的脸蛋,还有棕色的胸带!太棒了!这是银脸长尾山雀,一种只分布在川北地区的我国特有鸟类。毫无疑问,它是我的新纪录。然后我就站立在那里,看着它们一闪一动、一挪一扭,任寒风把耳朵吹到没了知觉,心里却是暖洋洋的。开心大大的,像这鸟浪里鸟儿的数量那么庞大;开心小小的,私享的甜蜜就像它们细密的叫声。
继续前行。犀牛海边的甲里甲格神泉如丝线一般在流淌,一株古柏立于泉上,枝干苍老遒劲。此时雪小了一点,鸟儿们很敏感,林子里很快传来它们欢快的歌声。可是只有胆大的橙翅噪鹛跳到路边上,其他鸟儿始终不出来,我只能对着密匝匝的林子轻叹。
犀牛海
离开犀牛海后,我进入新出现的木栈道。此时只有我一个人的栈道在林子里缓缓地延伸;如果没有我,与它相伴的就只有那清冽的流水和两只河乌了。在一个小小的石滩边,河乌好似长了腿的鹅卵石,丝毫不畏惧流水的刺骨冰寒,不时地“翻滚”着,而溪水仿佛没有阻力地滑过它的躯体。岸边的树干上积满了白雪,被猛然窜来的风摇得“扑簌簌”往下落。一脖子的冰凉啊!坠雪弄得我很狼狈,而受惊了的河乌像炮弹一样直直地飞走。我看了一下时间,来不及埋怨这没脑子的风了,因为到下一个目标—洛日朗瀑布,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可是,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之后,眼前的洛日朗瀑布却有点令人失望。不能说不美,何况瀑布下方冰雪晶莹。可哪怕周遭的林木被瑞雪装扮得像圣诞节的童话世界,缺少了磅礴水流的瀑布终究还是让人觉得干巴巴的,仿佛一个恹恹的瘦老头。再想到这一路上的收获寥寥,心底不禁有些落寞。
风雪都已戛然而止。天空稍稍亮了些,那些先前看不清的雪山也露出峻峭的脊梁。爬到高处往下看,山林就像白色的画布,而一个又一个海子或蓝或碧、含青带赭,正是天神涂抹在画布上的浓墨重彩。
我举起相机,正打算将所有的美丽都收入镜头,背后却传来“啾啾啾”的鸟鸣。很近,近到让我在回首的霎时间就看到它匆忙逃窜的背影,还有扭头时狡黠的眼神—豆大的眼睛白比黑多,嵌在灰不溜丢的脸上;背上颜色稍深,飞羽稍稍显灰,浑身几乎看不到任何花纹,倒是屁股底下一大蓬绛红色的羽毛格外引人注目,都翻到尾巴上面来了。个头也不小,旁边的橙翅噪鹛看上去就像是它的小兄弟。没想到的是,翻遍了手边图鉴上的“噪鹛”属却找不到相似的鸟种。眼看着此鸟就在我眼前的灌丛里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一会儿探出脑袋,一会儿伸出屁股,冷不丁地还展示一下脊背,急得我站在路边抓耳挠腮,郁闷不已。忽然间风把手里的图鉴吹到“岩鹨”那一页。啊!这不就是栗背岩鹨嘛?!我一直以为所有的岩鹨个头都是小小的,怎料到有这种大家伙。由此可见,所谓的“经验”到了陌生的地方是多么地靠不住。
收获了栗背岩鹨后,我再回头看山下的海子。虽然原本靓丽的色彩因为天空中积聚的云朵再次变得黯淡,但我的心情却已大亮。
继续往下走,雪似梨花落。路边的树林下掩映着多彩的湖水,山雀们的叫声从谷底的湖边慢慢积聚而上。随着一个个小点慢慢地变清晰,一出鸟浪大戏渐渐拉开帷幕。绿背山雀带着水润的鲜绿,报幕一般第一个送来早春将至的消息。紧随其后的是它朴素的表亲远东山雀。在我国东南部已经习惯听远东山雀“子规、子规”口音的我,对它们在这里的“子规子、子规子”的三音节川话版单口相声还真有些不适应。同时,褐头雀鹛用漂亮的黄色翅膀来了段且唱且跳的三重唱。然后是一大群银脸长尾山雀集体登场,贼头贼脑的,谁让它们生着一副银灰色的面孔呢?!先前第一次见到银脸长尾山雀时太激动,只觉得很新奇,现在仔细看了去,怎么看都像戏台上的奸臣佞人,小眼睛里透着一股子狡诈。不期而遇的主角是那个小红点—绒球一样的砖红色小鸟戴着小小的黑头盔,活蹦乱跳地闯进我的视野。它就像森林里最受宠爱的小公主,无忧无虑。那些银脸长尾山雀飞了回来,围绕在它的周围,仿佛童话故事中白雪公主身边的小矮人,跳着让人捉摸不透的舞蹈。可爱的红腹山雀啊,你如此这般高调登场的方式,会不会有点太过作秀?
下午4点,景区里已经开始清场,我万般无奈地上了车。风景在窗外飞逝,而我已经开始怀念那些鸟儿了。
它们留在山林,只是今夜注定还要来到我的梦里,轻轻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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