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灰色的嘴角微微上翘
热恋情侣般相视一笑
这等甜蜜，暖得直叫人忘记天寒地冻
冬季的尚湖就是一大摊水。
湖边虞山上的树木都已落叶，只剩下黄褐色的枝干顺着山势而下，在湖边列阵如同戍边的将士，铁骨铮铮又伤怀满目。
小龙、朦龙这两条“龙”带着老金、“飞鸽”和我从上海一路奔袭此地。车停在长堤上，身边狂风咆哮着，透过肌肤直往骨头里敲打，平素幽静多情的柳枝此刻一如魔女的狂发。湖面白水茫茫，浊浪飞逐。浪花被风诱惑或劫持，最终又被无情地抛在堤岸上，转瞬心冷成冰，寒气丝丝。看来果真是有“龙”到此，搅得这原本一摊静水如此翻江倒海。
我们到常熟尚湖风景区的目标很简单—找白秋沙鸭（又名斑头秋沙鸭）。为了这熊猫般可爱的小家伙，今早5点钟，众人就迎着今冬最强劲的一股寒流从上海出发了。然而，此刻的湖面上只在近处有几十只可爱地蓬着绒毛的小，其他鸟影全无。
这几位鸟友平时都是以鸟类摄影为主，找鸟的任务自然就落到我身上。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多年水鸟调查的经验让我很快就发现了白秋沙鸭的踪影。可惜距离遥远，它们在望远镜里不过是些白点而已，而最佳的拍摄距离至多不超过50米。这该如何是好？众人商议后决定绕湖缓行，慢慢寻找近距离拍摄的位置，还可以顺路看看有没有其他比较稀罕的鸟。
等待拍摄机会的鸟友们
湖的南岸，隔着一条乡村公路，有一片农田。
冬季的农田是很多鸟类，比如八哥、喜鹊、灰头鹀的天堂，而一些近乎干涸的鱼塘则是白鹭、大白鹭和苍鹭的天下。这片农田的边上有一条约10米宽的林带，树鹨、珠颈斑鸠、山斑鸠和乌鸫看来是这里的常客。一只普通
停在我们10米外的树枝上休憩，大家正打算按快门，它却被路过的大货车的喇叭声给惊飞了。林下层的灌木备受北红尾鸲、红胁蓝尾鸲等小家伙的欢迎。农田中间有一条不算宽的水渠，长满了芦苇，藏在其中的绿翅鸭被我们的脚步声惊动，如同偷用母亲化妆盒的女孩被撞个正着，带着奇异的烟熏晚装羞奔而逃。黑水鸡和骨顶鸡（白骨顶）是见过世面的，并不畏人；见我们靠近，只是缓缓地游开，绅士派头十足。
可惜这条公路车来车往，鸟儿稀少，我们难以拍摄，便将目光放回到狂风大作的湖面。
伸向湖心的小岛周围都是枯黄的芦苇。这些芦苇的茎秆虽然已经枯黄，在风中却满是倔强，纵然被风压了下去也随时伺机反弹，于萧瑟中让人见证柔者的力量。
岛上有座被废弃的房子，浸没在水里半截了。还有条被废弃的小木船，在寒风肆虐的水面上近乎狂乱地摇摆，不知该怎样漂泊才好。
小木船不知道，但野鸭们知道。湖水被狂风搅得有些浑浊，色如奶茶。300多只凤头潜鸭就聚在那房子四周，像珍珠奶茶里的黑豆一般随浪隐现。忽然间，镜头里出现一只红头白身的大家伙。在一群黑不溜秋的凤头潜鸭中，它高昂的颈脖、细长的红嘴、素雅的身段带着公主般的骄傲。这简直就是中了彩票！本打算过几天去杭州西湖看的普通秋沙鸭，没想到在常熟就先见了。
上天突如其来的奖励让我有些激动，于是全然不顾寒风凛冽，猫着腰，沿着荒草丛生的长堤，顶着风向湖心岛小步快跑。长堤另一侧的湖面被更多的小堤埂分割，数百只白鹭在芦苇丛中静静地等待这场风暴过去。我的意外出现惊扰了它们，一时间“呼啦啦”全飞了起来。我见过无数次白鹭翔空的景象，但此刻置身于茫茫湖中，寒风就在耳边呼啸，堤上荒草铮铮，那些在阴沉的天空下忽然展开的白色翅膀，如千百朵白莲一齐绽放，真的让我愣住了。等我回过神来，心底唯有对自然的顶礼膜拜。
良久之后，终于平复心情，转身再去看那只普通秋沙鸭。它早已随波漂远，虽然倩影依旧，但再也无法与其神情交会了。你问我观鸟是快乐的么？望着普通秋沙鸭远去的背影，捂着被风吹得麻木的脸，忍着手臂上像被荆条抽打过的疼痛，看着脚下挂满冰柱的荒草，还有身边四位年近退休却扛着脚架和“大炮”的鸟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你。我只知道如果这颗心不快乐，便不会有眼前的一切。(www.xing528.com)
继续前行，看见斑嘴鸭从湖面上飞过。我们不时地停下来，继续在湖面寻觅，可快到正午还没看见白秋沙鸭的影子，难免有些沮丧。就在此时，小龙大哥的车不小心撞上了路边的树，不得不叫来拖车，好在车上的人没事。大家嘴上没说，心底似乎都觉得此行颇为不顺。可再想想，真没什么大不了的—观鸟原本就需要坚持平定淡泊的心境，这样才能体会个中滋味。于是大家重新振作起来，让小龙留下来等拖车，我们四人先去解决吃饭问题，下午再战。
普通秋沙鸭（雌鸟）
托老金的福，我们享受了一顿相当丰盛的午餐。然而小龙还在寒风中，我们当然不能只顾着自己养精蓄锐。众人嘴一抹，匆匆往回赶。
车刚靠近湖边，两雄一雌共三只普通秋沙鸭再现浪涛之间，距离也近。可等朦龙和“飞鸽”架好相机，这些普通秋沙鸭已经“漂”然远去。对它们而言，在恶浪叠涌的湖面上生活真的就是闲庭信步。羡煞我们，又让我们无可奈何。
前面是一座桥，栏杆是白色大理石的，远看如玉带横波。桥的外侧是波澜壮阔、恶浪滔天的大湖，内侧是风平浪静的小湖，所有的喧闹在此戛然而止。坐在车上的我对着大湖的水面看了一眼便条件反射般大叫起来：“停！停—！停停！”
白秋沙鸭！一雄一雌，就在桥下20米远处，可爱到让你不知所措。此刻连说话都嫌耽误时间，我忙着看，他们忙着让快门响成一串。
雌白秋沙鸭顶着红棕色的头羽，与浑身只有黑白二色的雄鸟左右环绕，形影不离，偶尔潜水—一前一后，翘起同样黑白分明的屁股之后，就倏地从水面上消失了。等得我们的耐心都快消失时，它们才同时露出长着“熊猫眼”的雪白脑袋，浅灰色的嘴角微微上翘，热恋情侣般相视一笑。这等甜蜜，暖得直叫人忘记天寒地冻。忽然间，雌鸟有些娇嗔地转背过去；眼见雄鸟跟了过去，那雌鸟却不知为何一改先前的温存，并不搭理，而是双翅一振，脚掌在水面扑出几个涟漪，径直向我们飞了过来。
没有丝毫心理准备，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只鸟儿从头顶上方5米处飞过，手中的相机却连方向都来不及转。幸亏那雌鸟并非真的生气，心底还是舍不得雄鸟，并没有飞远，而是从我们头顶飞过之后，径直落在桥内侧的小湖里。水波平静，又顺光，众人顿时乐不可支。
朦龙和老金去接小龙，我和“飞鸽”继续值守。小湖里的小很多，扑腾嬉闹着实令人喜悦。可惜今天的明星不是它们，现在想获得这些摄鸟人的青睐那真是比登天还难。我正在想雄白秋沙鸭怎么不过来哄哄老婆呢，那雌鸭忽然回心转意，又飞回去与它相会了。雄鸭显然异常高兴，左右其周，再不敢有些许怠慢。我们眼见着它们一起脚掌轻拨，带着甜言蜜语随波遁入茫茫水面直到消失不见。
晚了一步的小龙遗憾万分。因为车的事情，他今天有些沮丧，大家本指望这两只白秋沙鸭能够给他点安慰。可眼前空荡荡的湖面就像他的心绪一般，任由四周阳光灿烂，寒意不减。
众人决定陪小龙继续坚守。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白秋沙鸭夫妇终于被我们盼回来了，再度飞临小湖。带着重逢的幸福，我们低声欢呼着，为它们的爱情留影。小龙的脸上红通通的，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内心的雀跃和激动所致。我在湖边向虞山一拜，此行终于圆满。
离开前我们绕湖一周。天空中有两只海鸥[1]奋力翱翔。阳光中狂风不息，它们迎风而舞毫不退缩，宛若神鸟熠熠生辉。大自然用冷酷孕育了如此顽强的生命力，我们如何能不心向往之？
告别尚湖回沪，车从太仓的入口上高速公路后没多久，一只雄环颈雉从我们车前飘然飞过。它身如霞帔，尾似长虹，翅像彩云，眼若灿星；没有一丝神情慌乱，也没有一分焦灼不安。它的出现很突兀，时机却掌控得恰到好处，带着令人惊叹的勇气和智慧。它美得让人臣服，不是因为外表，而是因为，它有一颗热爱飞翔的心。
【注释】
[1]“海鸥”通常有两种含义，一种是日常对话中，对所有鸥类的习惯性统称；另一种是特指鸥类中的一种，中文名“海鸥”，生活在近海海域或内陆湖泊。此处为后一种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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