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红喉潜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
也是最奇特的黑白色调搭配的鸟
它是我见过的最孤独的
也是最快乐的冬候鸟
自从前几年在大嶝海域发现有一只红喉潜鸟在此越冬之后，年年能听到它回来的消息。然而，除了第一年跟着大队人马着实凑了一把热闹，这几年的冬季我只匆匆去那里看过一次。甚至，就连这点印象都已经开始模糊，让我疑心自己究竟有没有再见过它。
我想它了。于是吆喝着鸟友们周末一起去看它。
我们天刚亮就出发，半个小时便到了大嶝岛。偌大的水塘还没看见鸟，就先看见塘埂上停着一辆熟悉的汽车，便知道鸟友“蓝鹊”来得比我们早多了。
水面上有很多凤头。“蓝鹊”抱怨没看见红喉潜鸟，我却说：“大哥，你起太早了还犯着困吧？距离我们最近的那只不就是？！”
青绿色的水波之上，一只红喉潜鸟不时地翘起一只黑脚丫子，侧着身，扭着前白后黑的长脖子，用尖而微翘的喙将尾脂腺分泌出的油脂涂抹在羽毛上。它黝黑的背上布满了白色的斑点，像挂满星星的夜空；腹部是白的，雪一样。不知为何，它忽然用力扑腾起翅膀，却没有飞，而是在水面上站立了起来，小而尖的翅膀与肥硕的身体形成了滑稽的对比。
红喉潜鸟（WINE 摄）
然而最令人惊讶的莫过于在它的白肚皮中间出现的一大块黑斑—墨汁般浓郁，这是我看过不下数百张与红喉潜鸟有关的照片却从来没有注意到的现象。实际上，红喉潜鸟在水面挺胸直立这种类似凤头常有的姿态我都不曾见过。架上单筒望远镜，嬉戏中的它有着无比快乐的眼神，微微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角。或左或右，或浮或立，或翻或潜，仿佛世界就是它单独的舞台，而观众也是它自己，故而如此忘情逍遥。(www.xing528.com)
这只红喉潜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也是最奇特的黑白色调搭配的鸟[1]—背如满天星，腹似雪中砚。同时，它是我见过的最孤独的，也是最快乐的冬候鸟—就那么一只，秋季从北极飞来，在这海浪间不亦乐乎，春季又独自北飞。我忍不住用手机贴着望远镜拍了一小段视频，效果虽然不佳，但足以记录它给我们这些鸟人最真实的喜悦。
台湾鸟友阿万的车停在塘埂的另一边，上千只黑腹滨鹬、环颈鸻和红颈滨鹬组成的鸟浪成了那辆车变幻的背景。背景里最精彩的要数守候在闸口的红嘴鸥：近乎悬停，翅膀摇得如同幻影，紧盯着被潮水裹进来的小鱼儿，看准机会，猛地俯冲下去，瞬间带着水花又腾空而起—尾下的水珠还在滴落，嘴里的小鱼儿已经命丧黄泉。
之后我去了东园。成群的黑颈中有个心急的家伙竟然已经长出了繁殖羽：裹着一袭黑缎裁制的晚礼服，一撮团扇般的金色羽毛装点着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像极了威尼斯街头的假面女郎。它在舞池般的水面上游弋着优雅的华尔兹，带着诸多诱惑朝我款款而来。然而就在我的翘首企盼中，好不容易等到它来到我的身边，正欲上前亲近之际，它忽然来了一段轻快的小狐步舞，随即离我远去，只留给我百般怅惘。
与黑颈不同，远处的红胸秋沙鸭一家子在随波漂荡，一副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模样。红胸秋沙鸭也是我的老朋友，当年在厦门首次发现它们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它们秉持着静默的本性，不喜被人打搅。我们远远地对望，便算是已经彼此问候过了。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是如此吧。
红嘴巨鸥、黄脚银鸥、西伯利亚银鸥……东园的滨海湿地上空，还有很多鸟儿。它们从我面前飞过，或者直接掠过我的头顶。我索性放下望远镜，期待着或许这样它们就能从我的眼底看见它们自己的影子—那些已经刻入我骨髓的影子。
我又想它们了……
后记：由于厦门新机场的建设用地就在大嶝岛，本文中提到的大嶝岛红喉潜鸟冬季栖息的水塘因此面临“翻天覆地”的改造。截至本书付梓之时，此地最后一次出现红喉潜鸟是在2016年冬季。
【注释】
[1]红喉潜鸟的喉部只有在繁殖季节才会变成绣红色，其他时间都是白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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