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边长着一小束野草
纤细的茎儿在风中轻摇
像凤头百灵长长的冠羽在微微晃动
我一直很想看鹮嘴鹬。在《中国鸟类野外手册》上,鹮嘴鹬是补画在后半部分的文字解说里的。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习惯于只翻看该手册前半部分的鸟种形态绘图和分布区的我,压根没留意到这种鸟的存在,直到后来看到鸟友从西北拍回来的照片,一下子就爱上了它。
2009年,我第一次去西北的高原。在甘南广袤的草原上,小小的碌曲县城外有一道弯弯曲曲的河,河床之上是冰川融雪冲下来的鹅卵石,那里就是鹮嘴鹬的家。我去找鹮嘴鹬,却只看到一些军人在河滩上练兵,同时远处是当地藏族人民一年一度的牧场聚会。人类活动的动静这么大,自然什么鸟都没看见。
后来听说在北京郊外的太行山脉的峡谷里就有鹮嘴鹬,而且数量比较稳定。此番环渤海行,便想着到了北京后定然去收了这“妖孽”。聊天时提起这事,老高听了后说:“费那事干啥?明儿我就带你去一个地方看。”
其实还是很费事的。为了赶行程,凌晨5点钟,老高就等在宾馆门口。寒风瑟瑟,我穿了抓绒衣仍然有些招架不住。黎明前的黑暗总能让人更加喜爱光明,不是么?
我们先吃了秦皇岛最地道的早餐—炸鲅鱼、咸鸭蛋、馍馍片儿和水捞高粱米饭,然后撇下要回家哄孩子的小暴,任其在宾馆伤心。
也是一条河沟。岸边是北方常见的杨树林,如列兵般挺拔。再往外是低矮的山峦,土壤层并不厚实,不少地方岩石裸露在外。河床的海拔高度几乎是零,到处是大小不一的石头,水道只能用涓涓细流来形容。它完全比不了甘南州碌曲县则岔的那条河的秀美,自然也不如京郊峡谷的耸峻,而且此地挖掘机和运石车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就这地方,还能有鹮嘴鹬?
我心底同时揣着狐疑和期待,准备好单筒望远镜,老高却有些心虚了,喃喃地说:“就在这个河谷,慢慢找,总能发现的。”“得看到它飞。要是停着不动,看上去和石头没啥区别,找不到。”可这么长的河滩,谁能保证恰好看见它飞的那一瞬间?“这鸟飞的时候必然会叫,听到那声音就行了。”他继续说。好吧,看来静静地等才是上策,也是唯一的选择。
积满石头的河床
不过,既然鹮嘴鹬还没有决定接见我们,我们先向站在附近的杨树顶上的楔尾伯劳打个招呼也不错。楔尾伯劳身上只有黑、灰和白三色,然而,色彩的平淡丝毫不能阻挡它眉宇间的英武之气。它像个骄傲的猎手站在树枝顶端,尽管随风晃悠个不停,却始终耸立着身子,扫视着自己的领地。灰斑鸠也在附近,杨树林里、电线上、河滩上都有。这种南方人眼底的稀罕鸟儿在北方属于“大路货”,而且外表除了脖子上一些黑色的斜纹外几乎毫无特色,更难言美貌。尽管如此,“没见过的鸟就是好鸟”这句观鸟界的“至理名言”始终在我脑海里回荡。毕竟只要不是家门口常见的鸟种,不抓紧机会多看几眼,下一次想看又得费机票钱不是?
凤头百灵一直在叫。起先我以为它是云雀。这两种鸟儿都是喜欢在天地间振翅的歌者,都衣着朴素,都唱得那么欢闹、动听,同样少有机会在南方看见,而且都只存在于我遥远的记忆里。在这只凤头百灵落到石头上、闯进望远镜的视野里之前,对于搞混它这件事,我很快就原谅了自己。石头旁有一小束野草,纤细的茎儿在风中轻摇,像凤头百灵长长的冠羽在微微晃动。我用手机透过望远镜拍下这样的画面,虽然没有清晰可鉴的细节,却有着阳光洒满眼前一切的温暖。
然后,就听见一长串怪异的叫声。应声望去,一团略带铅蓝色的飞影顺着河道落在不远处的石滩边。我手里的单筒望远镜的云台一转,“妖孽,看到你了!”
头戴黑面罩,胸抹青山蓝;腹上墨玉带,腹下白如雪;背染银鼠灰,脚穿粉紫靴,再加上那形似弯剑的独特赤红长嘴,鹮嘴鹬,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果真是怎么看怎么都爱煞人!
鹮嘴鹬并没有太在意我们的存在。它沿着水边,不停地用长嘴在石头下觅食,反射着阳光的大眼睛在不时歪来歪去的脑袋上忽闪,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们它是一个天生的尤物。上岸后,它继续在石滩上走着,果真瞬间便与背景融为一体,放下望远镜就找不到了。还好它走得并不快,用望远镜再仔细瞅瞅,还在。而且,又多了一只。原来是夫妻俩!(www.xing528.com)
与我们一样,鹮嘴鹬好像也很享受这渐高渐暖的阳光。静下来,伸懒腰般用力展了展翅膀,复归静止,直到我们离去也没改变过姿势。真是好耐心!一旁的白腰草鹬显然不愿继续和它们玩这种“我们都是木头人”的游戏,翅膀一抖,给我们甩了个白眼,飞了。
凤头百灵(林子大了 摄)
从兴奋中缓过劲来后,我却有些高兴不起来。书上记载的鹮嘴鹬原先都活动在高原的河滩上,现在却出现在海边,而且是海拔如此之低的地方。目前已知的鹮嘴鹬生存环境都是类似的—有乱石的河滩。看来,只要安全并且食物充足[1],海拔对它们来说不是限制因素。因此,极有可能是以前低海拔地区的河流水量原本充沛,不适合它们栖息;现在由于各种人工筑坝和过量取水导致河床外露,它们才得以扩展分布范围。
再看一眼这美丽的鹮嘴鹬,转身又望着那些在河床上轰鸣的挖掘机,回想一路上看到滨海地区成片几近空无人烟的开发区和住宅,秋风起,当真叫人不知是悲是喜。老高说这里还有黑鹳的记录,它也是我一直期盼的鸟种,但沿着河床没走多久就决定放弃了。我们不愿看见那么优雅的鸟儿出现在眼前的环境里,否则,那将是对美梦的一种亵渎。
我们选择去旁边的山地看看。相对于支离破碎的河床,这些山丘除了少数地区被开发成茶园外,尚且保留着荒野之美。
成群的岩鸽在断崖间飞过。这些自由自在的鸽子拥有丰满有力的体态,没有家鸽那种被喂养的安逸和肥硕,而脖子上的辉羽在阳光下闪烁着最动人的光泽,犹如焕彩的欧泊[2]。戈氏岩鹀在叫,顺着声音望去,却看到一只尾巴长长的鸟儿,可一晃眼它就蹦到灌丛里去了,然后又跳到更高的灌丛里。虽然还是没看清,但依稀能看出身上带着绣红色纹路。赶紧赌赌运气,从侧面手脚并用爬到高处,占据有利地形等它“自投罗网”。
我确信它正是昨天错失的鸟种——山鹛。如银铃一串的独特叫声在周围此起彼伏:“dear,dear,dear……”有两只!它们不停地调情,而我们死守原地。终于,其中一只从左侧的灌丛里蹦了出来,在我们面前一闪而过,钻进了右手边的一棵小树中。不过,最后竟然有那么十几秒钟,它与那只原本藏在灌丛里的山鹛一起,完全站立到枝头,搔首弄姿,在阳光下极尽媚态。
戈氏岩鹀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这些山鹛像不安分的小丑被迫穿上条纹西服,浑身不自在,这才会有抓狂般的永不停歇的天性;它们那白眼圈小黑眸看上去凶光毕露,实际上不过是因为烦躁不安。由于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它们,它们总是躲藏;只有当它们自己聚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短暂地放松,在阳光下旁若无人,如此这般地展现自我。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在说人类的两面性—掩饰伪装与真情流露,还只是在说鸟。我非鸟,不知答案;我只是个鸟人。
老高说:“走吧,去看玉带海雕。”
在河流的入海口湿地,当地管理部门关于保护湿地的标语牌很醒目。红嘴鸥在鱼塘上空盘旋,白鹭、红嘴巨鸥在河中间的沙滩上沐浴着阳光,黑眉苇莺在堤岸两侧蹿飞。绥中的鸟类保护工作起步虽晚,但得益于老高等人的持续促进和当地鸟友们的努力,对于未来,我们总是充满希望。
我们没看到玉带海雕,只远远地看到一只鹗。不过,谁能保证下一次再来的时候,就没有其他好鸟在这里等着我们呢?
【注释】
[2]欧泊是一种达玉石级的名贵蛋白石,有玻璃光泽,显现多种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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