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鸮就算了,因为中午在中国科学院的科研站,小顾问了一下在此开展研究的方老师后回来说:“下午上山,山顶有雉鹑。”我并不知道那山有多高,否则中午就不会睡得那么踏实了。顺便说一下,午餐是用我们从山下背上来的食材自己做的。在这处简单而整洁的科研站里,我们几个身上仍然保留着的浓厚学生气彰显无遗,像是在青年旅舍里的生活,一切自在而美好。
吃午餐的时候,上午遇到的鸟友也回来了。谈话间得知与她同行的还有好几位鸟友,其中一个小伙子大清早就上山去找雉鹑了。
午睡起来,精神抖擞的我们向山顶迈进。在阴暗的云杉林里遇到了正下山的小伙子,拄着根木棍当拐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雉鹑?有!血雉?有!还有一种小鸟,像是黄胸山雀,但是我不确定。”
黄胸山雀是什么玩意?我和小顾都愣住了。我不知道就算了,小顾可是莲花山常客,号称“兰州第一鸟人”。赶紧翻书,还真有这货,模样简直就是灰蓝山雀的翻版!(后来我才知道,黄胸山雀其实就是灰蓝山雀的一个亚种,与其他灰蓝山雀亚种的区别是其胸口有点发黄。严格来说,“黄胸山雀”只是灰蓝山雀在当地的小名。)
小伙子说黄胸山雀的位置并不远,走出森林外有片草地,对面的林子就有,很近。谢别之后,我们的步伐加快了许多,而原本觉得有些微酸的双腿也攒足了劲。旋即,头顶的天便开了,云杉林成了我们身后的城堡。眼前果真是草地,往下百米处正是一片柳林。走,去寻那黄胸山雀!
慢着,你没见那山峰高得要刺破蓝天么?路漫漫其修远兮……
忘记说了,这山并不是莲花山,而是与莲花山相对峙的马车山,但两座山的高度相仿。不过,莲花山的山峰多是裸露的花岗岩,而马车山的南坡是如茵的草坡,北坡则是长得低矮的高山杜鹃林。自我们脚下至山巅的马车山皆为陡峭的坡地,只有羊肠小道可以提足而上,山峰附近则乱石如林,群鸦乱飞。雉鹑偏爱杜鹃林,非山顶难觅踪影。我们四个人一商量,时间有限,还是先上山吧。
爬山是件很无趣的事情,但脚下的风光足以补偿所有的辛劳。放眼层峦叠嶂,是无穷无尽的大地涌出的浪花朵朵。碧草如茵的陡坡虽然令我们举步维艰,却是骡马的天堂。牧人躺在蓝天下,跷着二郎腿数着白云,山谷边就是他们的家—与世隔绝,坐拥自然。
红隼凌空振翅悬停,而蓝额红尾鸲努力地用自己的色彩调剂着无边绿色的单调。红嘴山鸦落在地上抢食的时候像一群乌合之众,可一旦飞起来,翅膀驾驭长风,眼神桀骜不驯堪比猛禽。或许,在某些时候英雄与匪盗本就是同一种性格的不同际遇罢了。
还有最后垂直100米的高度时,我放弃了。风开始变冷,水也喝完了。小顾和小拜继续往上,我和王杰躲在一块大石头的背风处,大口喘气。先前碧绿色的世界已经隐隐泛出金色,西边的太阳还有一个小时就要落下去了。
停下来的感觉很好!身体里冲出惬意的一声长叹。望远镜里小顾和小拜尽管步履蹒跚,但终于登顶。风太大,听不见他们的呼喊。我不知道山顶是否雉鹑满地,也不清楚山那边是否有更壮美的景色。因为选择了放弃,所以无缘亲身感受这些。
遗憾么?人生在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中的“得”与“失”,真的有必要去仔细衡量么?知足常乐吧!有金光浴我,能看如画的千里山河,这些足够在梦里碰撞出一场绚烂的夜了,又何必遗憾?!
太阳西沉的速度比我们预计的要快,于是我和王杰决定先行下山。下到一半的时候发现有一处背风的山脊,我们拐过去“放松”。眼前赫然有一片杜鹃林,隐约还能听到雉鹑在叫,又看到地上好几枚雉鹑的落羽,心底不禁有些懊悔:早知道守在这里便好,何必爬得那么辛苦?
转弯处石崖上有几株灌木,忽见一只褐色小鸟跳跃不已。一开始我们以为是褐头山雀,可等它忽然转过身来迎着落日,那胸口竟然五彩斑斓—不是会变幻的金属辉光,而是每一根羽毛都实实在在地有不同色彩。花彩雀莺!毫不夸张地讲,花彩雀莺是中国最漂亮的小鸟—它们就像圆滚滚的毛绒玩具落入七彩的大染缸里。这只花彩雀莺用红豆一般的小眼睛盯了我们几眼之后,似乎对我们提溜着裤子、张大嘴惊讶不已的模样感到失望,一转身窜到悬崖背后,任由我们望穿秋水,再也不肯出来。
落日已经泛红,我们这才注意到马车山以西的远方并非起伏的山峦,而是相对平整的高原地貌。光线驰骋其上,勾勒出青藏高原边缘的宏伟轮廓。莲花山是黄土高原向青藏高原的过渡地带,而大的地理环境交汇之地总能拥有丰富的生物多样性,这与交叉学科最容易有创新是同一个道理。中国科学院在此设置科研站,自然不是心血来潮的选择。
马车山上雉鹑的落羽
站在马车山上远眺青藏高原(www.xing528.com)
我不做科学研究,只醉心于眼前天地之大美,但那些科研站里的科研人员呢?当他们做完各种监测,在采集好复杂的科研数据之余,走在山路之上,面对云山之交汇、风花之娇媚,想必亦会心生喜乐吧。
小顾和小拜终于赶上了我们,阳光却在我们进入云杉林前的最后一刻被青藏高原吞没。在今天,黄胸山雀只能是个谜了。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在气温陡降之前走出这片黑暗中的森林。
还好这地方没有手机信号,一天下来手机很少开机,电量依旧充足。打开手机屏幕[1],可以有微弱的光。天空中的明月尽管很难照亮森林,但也不至于让黑暗将我们彻底吞噬。路不算复杂,四个人的脑子都还好使,来时的几处拐弯都记着,树干上监测用的数字标示更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确保我们没有走错方向。除了在一个岔口走错了二三十米,一切顺利。当远远地看到森林外面科研站的灯光闪现,尽管我们都没有说话,心底却在那个瞬间如释重负。科研站里,方老师和其他工作人员已经等得有些心焦了。
这不是一次很好的行动,我们必须反思。对时间和体力的预计严重不足,不仅未能找到目标鸟种,错过了可能的新发现,还差一点迷路和导致体温降低。幸亏这片高海拔的森林里夜行猛兽和有毒动物很少,否则真够我们受的。不过,能够重回温暖的科研站终归是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方老师还特地杀了只鸡请我们吃。
在大山里值守20多年,青春与高山同在,晨昏有鲜花飞鸟为伴,听起来固然美哉,但这份坚守的不易不需太多的想象便能体会。科研不是浪漫,尽管可以浪漫。科研站里的硕士生、博士生来了又走,只有方老师一直在此,一砖一瓦都是他亲手搭建起来的。这个如今四周木蔚草滋的工作“站”,其实,早已是他人生中的“家”了。站里有很多鸟类的照片,还有大家工作之余自娱自乐做的鸟类彩塑。若在都市里,我免不了要“洗劫”一番,但在这里,那些拙中见巧的小小彩塑是置身于此、于寂寞中坚持学术研究的人们心中的一个个图腾,我又如何真的能厚颜“掠夺”?不过,我还是带走了一本方老师签名的书,书里,藏着莲花山诸多动人的秘密。
小拜在马车山,右前方是莲花山主峰(故罍 摄)
前面说要反思,但是困倦显然比反思的力量大得多,因而很快星空下的小屋里就鼾声四起。至于眼前为什么会亮,还用问么?当然是鸟儿们用歌声强行掀开眼皮的缘故啊!
第二天,我们在带着露水的山谷里,拖着因为昨日登山而依旧酸胀的小腿,湿漉漉地等着朝阳的临幸。据说这个山谷里有水鹿,当然,这消息还是小顾打听来的。
身为一个博士,小顾做事有一种我可以理解的执着。我反正打定主意要像昨日一样,走到自己累了就与他分道扬镳,所以随便他折腾:弯腰钻个树林,脚上踩一脚泥,那都不是个事儿。收获自然也有,比如在血雉用来过夜的窝里捡了好几枚落羽。对了,水鹿,有的有的,听到叫唤了。“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嘛!这一切果然是美好的回忆。
阳光终于来了。向山谷里望去,对面的山峰浮夸得犹如镀金一般,而那些原本不知道躲藏在何处的鸟儿开始飞过去朝拜。远远地,看不清模样,却感受得到它们急急忙忙前去簇拥的心情。
我们决定打道回府,在路上见了几只朱雀。疑似有一只暗胸朱雀,虽然颇为仔细地看了几眼,但后来想想很可能还是上周在西岭雪山错失之后,心底终究有那么一点不甘的臆想,便没有记录下来。
倒是一只凤头雀莺让我过足了瘾。2014年初在九寨沟见过这种鸟儿的,但那次不巧碰上阴天加逆光,看得并不舒坦。这次就不同了,虽然小家伙的屁股上仿佛装了个小马达,在枝头一刻也不肯停歇,但是光线好、距离近,无论是闪亮的银色小辫、栗赤色的腮红,还是涂满粉紫色的两胁都历历在目。当然,最妙的还是它的背羽,令宋徽宗一梦而痴的天青色汝窑也不过如此。这才是观鸟应有的享受嘛!直看得我们嘴角挂满笑意,连骨头都轻了。
或许出乎诸位“看官”的意料—我大费周折来莲花山这么一趟,只新收了赤朱雀和斑尾榛鸡,却不感到失望。一是原本目标鸟种只有斑尾榛鸡,二是风光之好足以怡情,而最关键的是我们此行才刚起步。新朋老友相聚,观鸟反倒成了次要的事情。小顾原本只是来陪我们在莲花山观鸟而已,结果不到5分钟,便被我们“忽悠”着准备取道兰州、西宁,直奔昆仑山……
夕阳下马车山的山坡
那天下山之后,我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登上去的莲花山主峰,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我是否还会再来,它都会继续盛开;那些生于此、长于斯的花草鸟兽还有人们,亦会不离不弃,静守年华。
【注释】
[1]此次观鸟时,智能手机还不是很普及,多数手机并没有手电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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