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们全都是林间欢快的乐符
也是跳动的节奏
有了它们,大山再老也不会寂寞
西岭雪山并非观鸟热点,可我以为,鸟人到成都不去此山是说不过去。毕竟,杜甫在那句“窗含西岭千秋雪”前面,还铺垫了“两个黄鹂”外加“一行白鹭”呢—这可全都是鸟!
我曾在成都住过一个冬天,还有一个春天。雪花白、梨花白都见了,西岭雪山的白却不曾见。杜甫写这首《绝句》时正值安史之乱的末期,时局已经基本稳定,东吴乌篷船里的安宁悠然而至。在没有雾霾的时代,他的窗外没有高楼大厦,只有雪山巍峨的影子温柔地荡漾在柳下的池塘间。
我决定直接登山—这座雪山不是莲花,不是只可远观!
然而,夏季的西岭雪山景区范围内是没有雪的!有雪的主峰在西岭雪山景区是看不见的!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车已经开到景区山脚下。好在位于半山腰的酒店条件不错,大家白天被青城后山的拥挤不堪吓得直哆嗦,得以夜宿如此清静的高山之地,已喜出望外。
山谷薄雾渐聚,缭绕成云;月下树影婆娑,晚风拂窗。大山静谧,自有威严。我们沉浸其中,一时间倒也忘了无雪之事。
未几,我们就被走廊里孩子们的大呼小叫给搅了安宁。这些孩子大多训练有素,一般情况下不会在酒店里大呼小叫。我们几个带队老师自然要去看个究竟。
一开门,就有孩子跑着扑过来,大呼:“老师,我们房间里有蝙蝠!”还有更多孩子拿着相机冲进那个房间,又果然见一只硕大的蝙蝠从房间里急飞出来,在走廊里来回扑腾,然后在一个角落蜷缩不动。我说:“一只蝙蝠有什么好喊的?”孩子说:“老师,房间里好多只呢!”我见那蝙蝠生得异样,身披长长的金褐色毛发,硕大的耳郭几乎呈螺管状—简直就是明教的“金毛狮王谢逊”和“蝙蝠王韦一笑”的“合体”。我心想这玩意好歹也是哺乳动物,俗话说“一兽抵十鸡啊”[1]!于是对孩子们说:“别管房间里的,一会赶出来就是了。你们先盯好了这只,没准是好东西,我回屋拿相机。”
“山鹰说是好东西!快去拿相机,都来拍啊!”这些孩子转身就开始大喊。
呃,其实,我对蝙蝠只是“十窍通了九窍”啊!
拍照、发微信,然后坐等四川的鸟人和兽人的回音。究竟是一片哀嚎“为什么好东西都让你遇见了!”,还是会无限鄙视地说“这不就是xxx”呢?
要相信我的直觉。这种蝙蝠果真是“妖孽”—长耳蝠的四川亚种,但目前还缺乏足够的研究,有专家怀疑它是一个独立的物种。不一会儿,我的手机几乎被从里面涌出来的各种嫉妒给烫坏了。
任由他们去羡慕吧!我拉上一群人出门夜观,微寒的夜并不能阻挡我们心中探寻自然的热情。
几只虫,几只蛙,几朵花。第一次见到卷丹,花如美人卷珠帘。匆匆而归也算小有收获—我们总能这般积极地安慰自己,大概因为大自然早就将快乐锤炼成了我们的天性。转弯之处总有惊喜的日子过多了,心底会跟着眼神一起明亮。
翌日早晨,天空中霞光一片。这并非一个好天气的预兆,但毫无疑问那是一片让人美到无言的天空—比宝石温润,比白玉多彩。我们甚至对四周此起彼伏的鸟鸣声无动于衷,静静地看韶华渐逝,等到东方既白这才作罢。那些原本叫得欢乐的鸟儿,却因先前我们的怠慢颇有些不开心,纷纷躲起来不肯见人,空留我们对着山林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到底还是有一些鸟儿是通情达理的。你看赭红尾鸲就大大方方地在路边秀恩爱。绿背山雀忙着养育小家伙,没心情与我们玩捉迷藏。西岭雪山所属的邛崃山脉是喜马拉雅山脉的接力棒,温润潮湿的印度洋水汽被一路引导至此。尽管我们住的宾馆海拔在2 250米左右,周围依然是郁郁葱葱的阔叶林,而在华东的武夷山脉,海拔1 900米左右就是林线了。
那些鸟儿就在林间,我们却被浓密的枝条阻住去路,望而兴叹。等吃完早餐,众人急忙赶着去山顶,索道竟然坏了。沮丧之余只得重新回到密林,试图发现一二。还真别说,沿着一条林间栈道,静心仔细搜寻,竟然有不小的收获。
矛纹草鹛
矛纹草鹛,我虽见惯不怪,孩子们却喜欢它那在灌丛枝头摸爬滚打的二愣子精神和翻着白眼的模样。矛纹草鹛就是这个德行!你看它那身条纹衫,穿起来就丝毫没有英伦范,完全是近乎小丑服一般的滑稽。
柳莺很多,加上新近分出来的各个种类,更难辨识。我老老实实地告诉孩子们:“我也不确定!想定种?好办,来,请安静,我们一起听声音。”(www.xing528.com)
得益于国内观鸟前辈之一的“birdman”在广州推广观鸟过程中对声音的强调,现在很多年轻人外出观鸟前对鸟类的声音同样会做足功课。我是懒人,自然不会这么干,但是广州113中学观鸟社团培养出来的这些孩子们会。朱江,当年的小不点,现在的高中生,除了观鸟,对蝶、兽、虫等也抱有无比的热情。都说“爱好是最好的导师”,所以在如今,很多时候他是我的老师。至于在观鸟方面超过我,我相信是早晚的事。
借着朱江准备的材料,我们将那些恼人的柳莺一一辨识,但终究觉得不如看着它们在枝头欢快地跳来跳去来得简单快乐。如嫩草,似老叶,带着点黎明灰,染着些阳光橙,露出几许鹅黄腰,无论哪一种色彩,也无论外形怎样变化,柳莺们都是林间欢快的乐符,也是跳动的节奏。有了它们,大山再老也不会寂寞。我完全放弃了辨认的企图—读书可以不求甚解、怡然自乐,观鸟为何不可?
栈道两边的杜鹃林已经过了花季,不过在几朵残花之下,各色小虫的世界颇为迷人。盲蛛,无论是黑金刚一般或碧玉翡翠模样,还是浑身闪着土豪金,全都有纤细如丝的大长腿,为花间的猎食高手。当然,这里真正的高级捕食者是王锦蛇。与进化上的“投机分子”—毒蛇相比,无毒蛇老实本分,靠体力和敏捷“吃饭”。这条王锦蛇看起来凶悍,不过对我们倒没什么威胁。它蜷缩在路边坍陷的树根下,吐着信子,扭曲着身体,装腔作势。
我们围着它仔细端详后才发现原来它受了伤,而且伤口很深。估计它刚从猛禽爪下逃脱,能否最终逃过一劫,我们不得而知。同行的小朋友们不禁有些替它担心,只是物竞天择,也是没办法的事。小朋友们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可他们终归是小朋友,还可以假装生活在童话里,想象着它会自愈。这很让我有些羡慕。
西岭雪山的游览栈道
蓝翅希鹛很活泼,铜蓝鹟则在枝头上几乎纹丝不动。每种鸟儿都有自己的个性,我眼前这帮孩子也是这样:有沉稳的,也有嘴上话不停的;有的喜欢问,有的爱自己琢磨;有的天南地北扯得海阔天空,有的专心致志一门心思找鸟。其中,最小的孩子才小学三年级,可爱得很,话不多却每每语出惊人,让他上初中的哥哥额头直冒冷汗。
我建议大家守守杜鹃林,因为林边还有一个小水塘和一个土堆,视野和隐蔽性都不错。果然来了好几种小鸟,只是算不得稀罕,众人看看拍拍渐渐觉得有些无聊。
我绕到杜鹃林后面准备“尿遁”,没料到林中分明有一只鸟儿,像是鹊鸲,但比鹊鸲大一点,而且是褐色的。因为有一株树挡着,它应该没发现我,跳到一旁的斜树干上左右观望,尾巴还高高翘起,屁股暴露无遗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不上什么与众不同的特征,唯有肩膀处两个白点有些分明。我隐隐觉得应该在哪里见过,于是翻书,果然,白腹短翅鸲—还真和鹊鸲沾亲带故!我正要喊别人来看,它却忽然飞了,像是不小心被人发现后落荒而逃。
铜蓝鹟
红腹角雉(雄鸟)
时间已经是中午。能加一个新种我已经相当满足了,毕竟真正的观鸟点在山顶。孰料那坏了的上山索道已经修好了,消息传来,大家纠结是否要上去。之前在来的路上我曾向大家力荐山顶环线观鸟,还有独特的地质奇观“阴阳界”。显然我的鼓动很有效果,不少队伍都冲了上去。我算算时间,担心距离预定的集合时间有些来不及,加上有些孩子也不是太想上去,就决定继续坚守原地。
后悔啊!
到了集合时间,人却寥寥无几,而且素来谁不准时就批评谁的领队陆老大也不见人影。我以为还有很多人没上去,谁知除了我这一组,其他人都去了山顶。我只能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等他们归来。
下来的第一支队伍说山顶上的金色林鸲简直就像是菜鸟。我比较淡定,毕竟在百花岭见过。第二支队伍下来后,一问,他们拍到了暗胸朱雀。我开始有些后悔。第三支队伍说有人看到红腹角雉。我的天!坐不稳、坐不住了!第四支队伍回来时,老远就看到个个红光满面,嚷嚷着看到黑顶噪鹛—我的目标鸟种,此行唯一有机会看到它的地方就是西岭雪山。哎,不说了,连回忆起来都是泪满襟啊!
我质问陆老大:“你怎么也跑上去,不守时?”他先是扭扭捏捏,然后说来了总要上去看看。好吧,谁让我当初鼓动得太好了呢。
其实,之所以当时不想上去,只匆匆一览,是在潜意识中早已打定主意:这西岭雪山要再来过。到时候,我要住在山顶,好好地转悠转悠,阴坡也好阳坡也罢,统统不放过。我就不信召不出百鸟争鸣,唤不来飞羽斗艳。
夏日的追鸟梦,继续做;通往雪山的路,继续走。
后记:此文最初写于2014年。2018年我以裁判长的身份去广州参加广佛肇(广州、佛山、肇庆)中小学生观鸟大赛的时候,朱江跑过来看我。这位当年的高中生已经是大三的学生了,昆虫的分类和演化是他选定的主要研究方向,并且已经在学术期刊上发表了一个由他发现的昆虫新物种。
【注释】
[1]在野生鸟类中,雉鸡类因为习性隐秘,比较难以见到,所以有“一鸡抵十鸟”的讲法(当然,此处的“鸟”不包含雉鸡类)。然而,相对于野生鸟类,野生哺乳动物(兽类)在野外的可遇见度更低,故有“一兽抵十鸡”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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