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义宽阔水：烟湿春雨中的鸟类活动

那是金胸雀鹛

它就是森林的欢歌

是雨后蘑菇们苏醒后听到的第一声问候

山不高，水深，翠生生地聚成迷人魂魄的一汪清泉，猛然间跌落成瀑，雷鸣十里。凑近了看，免不了心惊胆战，却又由衷地慨叹造物之雄浑大气，令人五体投地。

这便是贵州！山之铮铮铁骨早已被水之柔媚消解得玲珑剔透，或者被那千钧之力冲刷得瘦骨嶙峋，勉强在万千碧树红花间露出一段段苍白之石，宣告着自己曾经的万丈雄心。

我们不为这常人眼底的风景而来，因为在我们眼中，天地之间自有另一种风情万种时时随风轻舞。山与水，云和树，花同溪，都不过是它变幻的背景，任其美妙绝伦，也抢不走主角的风采。

在我们这些人眼底，一树红花似火固然惊艳，又怎能敌得过林间一抹跳动的灿若晚霞的金色？那是金胸雀鹛。它就是森林的欢歌，是雨后蘑菇们苏醒后听到的第一声问候—春季，就这么开始了！

春季的贵州宽阔水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里，高山草甸、针阔叶混交林简直就是鸟儿们的蜜罐子：不冷不热，食物源源不断。它们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育雏—除了翠金鹃。翠金鹃是将蛋下在别人巢穴里的寄生鸟儿，不用自己养育后代，但会每日紧盯着寄养的巢穴，只待那养母倾其精力将幼鸟养到羽翼丰满之日，仅凭几声叫唤，便令儿女认了本亲，振翅带走，空留养父母在空巢里不知“为谁辛苦为谁忙”。

翠金鹃很美，好似生了翅膀的祖母绿。它们等待幼鸟从养父母那里出巢的习性，让这对华丽的鸟儿在这段时间内几乎每天都定格在我们的视野中。雄鸟的翅绿得纯粹，一千只绿孔雀的羽翎荟萃在一起也比不上它；雌鸟绿中泛橙，额头又染了金发，色彩稍淡，却更显俏丽。它们守着子女的未来，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收获喜悦，我们则在一次又一次的快门响动中，将惊叹和赞美凝固成瞬间的永恒。

可惜，老天存心与我们过不去。刚觉得鸟儿多到看不过来，雨雾就来了，令我们陷入沮丧，不可遏制的失落随着浓雾的聚散而消长。本盼着雾散了天晴，等来的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大雨。湿漉漉的不仅仅是衣裳，更是一众郁郁的心情。

但是，“风雨无阻”并不只是用来“说说而已”的四个字。撑开油布伞，寻不着丁香一样的姑娘，却可以透过开满在身旁的紫色翠雀花，看到山谷上空那略显仓皇的红翅绿鸠；没有悠长的雨巷，在林间小道那头，湿漉漉的树叶背后，正传来金色鸦雀的细声清唱。雨雾掩不住八声杜鹃变换节奏的歌声、小杜鹃粗糙怪异的喊叫，以及中杜鹃平淡无奇的呻吟，自然也遮不了鹰鹃的嘹亮和噪鹃的高亢。噪鹃冷不丁地一个扑腾就穿破云雾飞到你面前，然后才急急地转身，惊得你和它都是一身的汗。不过，你是惊喜，那冒失的鸟儿恐怕真的是惊着了。

雨中山色

雨水让所有鸟儿的翅膀都显得发沉，在身边飞过的时候毫无例外地呼呼作响。就连棕褐短翅莺这种不到成人半个手掌大的鸟儿在身边飞过，也让人觉得陷入了一个战斗机群里，再加上它们“哒哒哒哒”机关枪一样的叫声，这绝对是一场“战役”，是一场“发现”与“躲藏”之间的奋力角逐。还有高山短翅莺，模样儿与棕褐短翅莺差不多，也是长尾巴的小卤蛋上长了一双圆溜溜的小翅膀，只不过喉部多了几道纵纹。在山顶面积不大的波斯菊丛中，它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压根就没停过。我们手里的望远镜和相机举起又放下，放下再举起，反反复复，终究还是等它自己玩累了，停在枝头略作休憩时，我们这才满意而归。

雨天无风景，雾气却是勾勒山水长卷的最佳素材。当然，这大自然的神来之笔少不了微风的相助。翕合之间，浓淡几重；飘忽不定的是雾气，岿然不动的是山，而真正喜悦随风的其实是我们这些山间看客的心。

持续的雨雾让人倦怠，可总有一些东西能够重新点燃已近乎灰烬的希望，最好的莫过于赤尾噪鹛了—唯有它拥有火种，耀眼得仿佛当空的烈日。它们横穿山林的小路，用翅膀上璀璨的霞红驱散已经渗透在众人心底的湿气。我们原本湿漉漉的心情被这眼前的赤红烘烤得重获新生，如生了双翼，瞬间就飞得高高的，人人喜上眉梢。

入夜，蛙儿们狂欢的时间到了。它们此起彼伏的大合唱吵得人不得安宁，可只要你一走近，瞬间变得万籁俱寂，任你打着手电筒、寻得眼冒金星也搜不到一只。终究是耐心敌不过我们，有一只蛙忍不住叫了一声，于是它这下没法逃遁了，全成了我们镜头下的模特。这只绿背黄腹纹腿的华西树蟾艳惊四座，而身背金线的中华大蟾蜍搞不懂为什么这帮人对它毫不畏惧，不到3厘米的福建掌突蟾干脆对我们“张牙舞爪”表示不满。算了，不打搅你们疯狂的夜生活了，我们还是去找各式各样的“妖蛾子”吧！(www.xing528.com)

华西树蟾

路灯下的墙壁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蛾子—色泽美艳的有之，黯淡者亦不在少数；有些体巨如人掌，有的小似指甲盖。在质地如丝绢、天鹅绒、蝉翼的翅膀上，纹饰更让人眼花缭乱。

我们看蛾子看得开心，想拍好却不易，而思阳老弟忙着给众人做技术指导。这位年方20却已成名的生态摄影师，被众人的手忙脚乱给郁闷得恨不得抢过相机直接替我们拍完得了。有了这位高人的指点，再遇到“夜游郎”时，大家纷纷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给葬甲来个特写，或者给笄蛭涡虫上个“定妆照”啥的。至于衣服上厚重的苔痕，还有湿漉漉的水渍，全都不重要了。

晚上没法入睡，因为这是全国鸟友汇聚一堂。新朋老友有说不完的趣话、谈不完的鸟事。此番来贵州，是因为朱雀会^[1]成立一事。来贵州之前，有人曾经问过我：“既然各地都有自己的鸟会，朱雀会存在的意义在哪里？”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来自四面八方、热情洋溢的笑脸汇聚一堂，这意义还用说么？我观鸟十多年，究其根本，就两个词四个字——“快乐”“分享”。你也可以将它们合成一个词组—“分享快乐”。无论是调查，还是宣传保育，不都基于此么？分享的对象或有不同，快乐却是永恒的本质。

鸟人们大多看着年轻—或许是相由心生吧！

笄蛭涡虫

写了这么多，不该忘了最早在宽阔水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迎接我们的鸟儿—红腹锦鸡。那天为了做生态调查，保护区的工作人员借了森林消防部门的车将我们拉上山。途经巨石相峙而成的一线天时，在葱郁树木掩映的山路上，或许是看不惯这辆橘红色的吉普车一路招摇，那只红腹锦鸡顶着金冠、披着朱袍、挂着橘穗、拖着霞尾，昂着头、挺着胸、踱着步，带领一众妻妾出现在我们面前，如闲庭信步。

这只雄性成年红腹锦鸡目光如炬。你若仔细看就会懂得，那并非它宣示领地的霸气，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自信和舍我其谁的得意洋洋。我曾见过无数张依靠投食诱拍得来的红腹锦鸡的照片，虽然那些照片里的鸟儿也是野生的，然而精气神与我们相遇的这只比起来，简直是委顿不堪。毕竟，吃了嗟来之食，又哪来真正的傲骨长存？

因为天气的缘故，众人在这家保护区里并没有看到太多的鸟种，也未能欣赏到湖光山色的美景。即便我穿过密林，沿着开满水晶凤仙花的小路登上太阳山山顶，贴着月亮湖畔、顺着黑痣疣螈爬过的水坑和滋生众多菌蕈的朽木，淌过潺潺溪水惊起白冠燕尾的双翅，一路上收获了太多小小的惊喜，也未能一窥这山水的全貌和探得这林中深处的秘密。

你听，那红腹角雉节奏分明的叫声，究竟是一场期待与我们相逢的呼唤，还是一次充满遗憾的盛情挽留？

我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毕竟在这个春天，我们已经来过。

红腹锦鸡（雄鸟）

【注释】

[1]朱雀会是全国性观鸟组织“鸟类与生态保育联合行动平台”的别称。该会的组织者旨在打造一个组织或协调开展全国性观鸟活动的平台，在2014年正式登记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