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在我们头顶的树梢上
悄无声息地觅食
雾气中看不清它们的花纹和色彩
却看得见它们在忙碌
第一次在雾里观鸟。
这实在是没法子的事。鸟友“林子大了”来厦门，总共两天的时间，却没赶上好天气。第一天陪他去鼓浪屿，结果大雨倾盆，啥也没看到。想着雨雾天进山或许还能遇到环颈雉（雉鸡）和白鹇，没准还能冒出个白眉山鹧鸪啥的，所以第二天早早地6点钟就来到杉际内林场。
数年前的一个夏季，鸟友“上尉”“岩鹭”、菲菲和我在杉际内做鸟类调查，几乎一无所获，随后这个地方就一直没什么人提起。不久前因为厦大绿野观鸟小组的同学们偶然“闯入”，意外地发现此处冬季鸟况堪称厦门最佳，一时间成了大热门，每周都有很多厦门鸟友前往。
可是今日大雾迷茫。
我们默默地往里走，在每一个转弯之处都期待遇到惊喜，然而雉鸡类的鸟儿悠闲地在马路上散步的场景只出现在我们的幻觉中。十米开外便是乳白色的世界，能听见远东山雀、栗背短脚鹎在耳畔叫几声“洗漱洗”和“弟弟乖”就很不错了。
听得久了，忽然觉得这一唱一和，分明是两个姐姐在劝淘气的弟弟乖乖洗脸！这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生活在大院时的情形：每每冬季早晨，家家户户将炉子上刚刚烧开的热水倒进脸盆里，再兑上一瓢冷水，一家人围着脸盆架子洗脸；毛巾上热气蒸升，感觉生活热乎乎的，温暖极了！
山里的雾无法带来温暖，只会遇冷凝结，却意外地把满世界的蜘蛛网变成了一道道漂亮的“珍珠门帘”，森林看上去顿时奢华无比。然而蜘蛛们大约并不喜欢这份奢华—蛛网夺目到令人叹为观止，只怕蚊虫们也会敬而远之—住豪宅饿肚皮可不是理性的选择！
除了闪亮的“珍珠”，还有另一种耀眼的火花在林间不断绽放，那便是杜鹃花。红的似火舌卷过悬崖，紫的仿佛是散落在林中的紫水晶，白的干脆如雪团覆盖大地—周遭原本自觉带着仙气的山雾与之相比竟然显得灰仄不堪，沮丧地被这份明丽、干净和纯粹给逼散了。
于是，淡眉雀鹛穿过迷雾来与我们对视。这个小家伙的好奇心特别重，瞪着大眼睛、斜头歪脑、左右打量人的模样总是令人忍俊不禁。今日别无他鸟，我们有充足的时间与它玩一场“看谁先闭眼”的游戏。没想到它一转身撇下我们，跟着一只唱着歌儿路过的雌鸟飞走了。也是，正值春深，它哪有心思搭理我们这些毫无价值的人类嘛？！
淡眉雀鹛（WINE 摄）(www.xing528.com)
不仅仅是杜鹃花，深山里的含笑也正开着。被雾水浸透的花香需要凑近了才能闻到，却比平素更加浓郁。深深地吸一口带着一点点凝滞的青苹果味的芬芳，春天就在你的肺腑里疯狂地滋长。数不清的韩信草托着紫色的小花簇在路边聚会，一朵接一朵张着小嘴喊你快点俯下身子听它们唱歌。
真的有歌声！节奏悠扬婉转，音阶悦耳多变，反反复复，忽近忽远，而且有问有答。是白喉短翅鸫！
白喉短翅鸫虽然广布于我国南方，可素来难得一见—或许唯有密林深处才会给它们安全感。它们不肯在荒地上行走，也极少飞上视野开阔的枝头。“林子大了”说：“咱等等呗，我还没见过呢！”换作平时我肯定说算了—何必浪费时间呢？！可今日大雾，别的鸟儿反正也看不着，那就等等吧。
那歌声从白雾浮动的沟壑中传来，不久后扶摇直上，旋即飘到我们眼前的林子里。它越近，我们的企盼便越高。“理性”这个“小妖孽”在脑海里起哄：“没戏！没戏！”但我们眼前的望远镜却始终不肯拿开。然后，就那么两秒钟，一个“长脚小卤蛋”从一片树叶后钻了出来。它跳到一根细枝上，摆摆头的同时尾巴跟着左右甩了两下，露出白白的屁股，眼睛上方的短眉甚粗，亦是白的，好似唐代美人的妆饰。再一跳，没了！
是只雌鸟。2008年我曾在广州白云山看过一次雄鸟，模样差不多，不过不是咖啡色，而是幽深的蓝，白眉毛更细致些，自然更漂亮。既然喜欢藏身密林，雄鸟还有必要那么艳丽么？在想出这个问题的瞬间，我就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对我们人类来讲那是密林，是深不可测之地，对鸟儿却是无限广袤的舞台啊！怎么可以拒绝美艳？
我们继续走往森林深处。偶尔一抬头，铺天盖地、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全都是在雾里化开的绿，众人瞬间就醉了。
一群黄雀在我们头顶的树梢上悄无声息地觅食，雾气中看不清它们的花纹和色彩，却看得见它们在忙碌。在这春天的山林里，我们几个才是真正的闲人。
所以，若说是“胸有丘壑自怡情”，这雾中巡山探花观鸟的我们，实乃“一丘一壑总关情”。当天在山里我们还遇见一只厦门少见的斜带缺尾蚬蝶，每当我俯身拍它的时候，总会拍到对面也在拍它的人。
后记：此篇观鸟行记写好后，忍不住拟古一首，以作纪念。
高朋山径来，蝶影乱素衣。
新绿带烟浮，残红随雨密。
莺啼珠帘动，花开暗香袭。
但求林中客，一曲石上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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