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的教育事业中，最荒诞、最可恶的就是不相信人。不存在信任的教育，也就不会存在善良，这样的地方任何教育的方法都不会有丝毫作用。教育的信念里没有善意，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教育学。
《家庭与学校》杂志刊登了基洛夫格勒州九年级女生柳德米拉的一封信，为此杂志邀请我对这个女孩的信做下回答。
这个女孩在信中说，校长和班主任原本允许按共青团组织的计划，去光荣的战斗遗址旅行（在一所学校留宿），后来取消了这项活动。不过，却完全没有挡住孩子们的热情，于是九年级仍有7名男女学生瞒着教师，在周六放学后独立组织了这次旅行，晚上同睡在一个帐篷里，次日才返回。当班主任从某人那里获悉了这7名学生独立旅行的消息后，大发雷霆。有的教师甚至对参与旅行的学生进行了语言上的攻击，说：“这事不弄清楚，不会完。”柳德米拉在信中问编辑部同志：“说实在的，这里到底是谁做错了，是老师还是学生？”
为了回信，我寻思良久。到底要怎么回复才好呢？
这里要谈到的似乎是学校里出现概率比较小的一个问题：学生告老师的状。但不管我们怎么辩解和分析，上面的事实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对的是学生，错的是老师。这种情况我们该怎么办呢？直接说出我的意见吗？但我本身就出在教师这个圈子里，难免会从教师们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还是我该小心谨慎地掩盖学生和老师之间冲突的实质，而选择告诫小伙子和姑娘们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尊敬师长？
不，良心提醒我不能这样做。我以为，在柳德米拉的信里，每位善于思索的教师能感觉到她内心的痛苦，还有对教师深深的敬重。只有两者不停地冲突和交织的时候，这个孩子才会感到痛苦。
我相信，在柳德米拉写到的这所学校里，善思考和聪明的好教师是有的。我也相信，在柳德米拉信中提到的整个事件中，教师的初衷肯定是关心孩子们，但实际上这种关怀是粗俗的，有失分寸的，因为它本质上缺乏教育的素养和热心的同情。教师们的反应，看似像父母的爱一样无私，但却充满浓浓的侮辱性。
柳德米拉笔下的这件事让人难以置信：校长和班主任居然禁止16岁的男女学生去旅游。这种“禁令”完全与教育的目的背道而驰，也没有尊重这些孩子们作为一个人的最基本的特点。
16岁的人，已经是持有或即将持有身份证的人，他们有权决定在这种情况下该怎样行动。尊敬的教师们，请你们想一想，我们下达这类既不合理也不合法的“禁令”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我来帮你们梳理一下：
第一，我们把16岁的人变成了娃娃。我们的行为完全是把他们当成软弱无力的孩子，这种认识本身就是巨大的不幸；
第二，不合理的“禁令”会把男女学生推向心灵封闭、不说真话、不坦诚相见的境地。我们下达不合理的“禁令”，不是在走进孩子们的心里，而是让他们离我们越来越远；
第三，如果青少年的生活需要我们允许和禁止才能顺利开展的话，那我们完全是禁锢了他们可发展的精神生活，使他们变成了一个乏味的人。
在我们的教育事业中，最荒诞、最可恶的就是不相信人。不存在信任的教育，也就不会存在善良，这样的地方任何教育的方法都不会有丝毫作用。教育的信念里没有善意，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教育学。
亲爱的同志们，教师们，柳德米拉和你们的同龄人们，教育不是长辈的命令和晚辈的恭顺服从，而是长辈和晚辈参与其中的共同紧张和复杂的精神活动。
教育，首先意味着相互向更好的方向展望。教师往好处想自己的学生，学生往好处想自己的教师。如果你们相互都不往好处想（至少在九年级是如此）——这是非常可怕的事。当你们相互之间失去了信任，你们不再相信对方，这样的教师和学生之间，哪里还存在什么教育，这哪里是什么教育学！
尽管难以启齿，但我还是要指出，亲爱的教师们，这种不信任首先是从你们开始的。
孩子们对旅游充满期待，但你们却忘记了他们的诉求。如果他们信任你们，并事先征求你们的同意，那请珍惜这种信任吧，因为这是教育可能发生的前提。
但你们却破坏了两者之间的信任：昨天（星期五）你们允许了，今天（星期六）又自食其言，既贬低了自己，也辜负了学生。(www.xing528.com)
影响一个孩子的精神和行为，需要背后付出多么巨大的努力啊！在他们还小的时候，我们可以拉着他们的小手，说：不行，哪儿也不许去！但我们却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去对待这些快要16岁的青年，他们是正在成长中的独立的人，正在成熟着的长大的人。对待这种年轻的孩子，沟通和教育完全需要另外一种方式，单纯的禁止和允许，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精神上的需求。亲爱的教师们，当他们带着商量找到你们的时候，请珍惜他们的行为，就像珍视无价的精神财富一样。
在我的心中，我坚信：只要孩子们怀着期许，怀着憧憬来找我商量的时候，经常可能是前来向我恳求允许的时候（如果这种习惯一直保持到20岁，那也不坏），那我对他们的理智和心灵、思想和行动就依然具有影响力。当他们向我倾诉他们的问题、困难、欢乐、痛苦越细微，越隐秘，那我这位教师就应当越明智。
现在他们还在恳求你们：请允许我们去旅游。尊敬的同行们，请记住，这是青春期精神生活中最微妙的问题之一。在这里，最主要的问题，不是考虑旅游来回的路上有多少公里，应该在哪儿过夜，路上要怎么解决吃饭的问题。
此时此刻，使他们兴奋的是另外的东西，是他们之间的情谊、友谊和爱情。一般来说，友谊和爱情是人性之美的皇冠上最闪耀的几颗珍珠。我们应该有的是向往和景仰之情，而不应该使它们成为被非议的对象。友情和爱情是人性中异常美好的东西，如果有的学校把这些问题当作例行的公事来对付的话——昨天学校在说收集废钢铁，今天谈的是友谊和爱情。这样的学校绝对不是好学校。
那么，在柳德米拉所在的学校里，情况又是如何呢？很显然，叫小伙子们和姑娘们气恼的是，教师们对他们疑心重重，并对他们的行为捕风捉影和恶意猜测，而恶意猜测和非议的对象恰恰是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
柳德米拉的信是那么诚挚、纯洁和美好！尊敬的教师同行们，要是我，我会为这些孩子们的行为感到骄傲，我会对他们前来恳求我而感到高兴，我会望着他们明亮、坦诚和因纯洁而高尚的感情闪耀出光芒的眼睛，而他们这些小伙子们和姑娘们也必然会懂得我所想的同志情谊、友谊和爱情。我觉得那个时候，我们之间根本不需要语言就能灵犀相通、相互理解……
尊敬的同行们，难道这还不清楚吗，只有当你们掌握好这种无声的语言，并把它教给自己的学生时，你们才会使这种语言的语汇丰富起来，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学生才会走到你面前来，把内心最深处的隐秘向你们倾诉。
不懂得这种语言的力量，也就不会走进他们的心，也就永远不会有17岁的姑娘走到你面前，说：
“我的心里充满欢乐，但满是痛苦，我希望您能给我出出主意，我很想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在柳德米拉的信里，没有一句话语说到爱情，但我了解青年人，读得出字里行间的意味，我能感受得到他们年轻的心在为这个美好而纯洁的词语激动地跳跃。
尊敬的同行们，谁给了你们权力不相信青年人动机的纯洁性呢？你们还把这种怀疑说了出来了：“这事不弄清楚，不会完。”为什么对于纯洁和神圣的事情你们偏偏要往坏处想？在这种信任不对等的情况下，难道你们还有理由期望年轻人的心扉会向你们敞开吗？要知道，假如你们的学生也像你们对待他们一样，也把你们往坏处想，学校里的工作对你们来说就会成为真正的苦难。
如果世界上还有邪恶，难道就可以把一切人视为坏蛋？还有一点，我们教师永远也不应该忘记：倘使我们都把自己的学生往坏处想，那我们活着究竟是为什么呢？我们还算什么教师！
人类之间情谊、友谊、爱情——是一种细腻和强而有力、温柔和无坚不摧、脆弱和根深蒂固的感情。让我们设想一下一丛盛开的玫瑰。在一朵朵绽放开来的鲜红花朵的花瓣上，闪耀着水晶般的露珠。你得把一朵朵花剪下来，而又不能抖落露珠，这动作该需要多大的爱心和细心啊。对待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友谊和爱情，也得具有这种善良和温柔的心地。而你们现在的行为，不是在使用精巧的剪刀，而是操起生锈的铁铲从根部去铲它们，随后还万分惊讶地说：“怎么着，水晶般的露珠已滚落在地，掉进尘埃……”
友谊，是能把人心凝聚起来并使之变得高尚的强大力量。亲爱的柳德米拉，我要向你讲一件发生在前线的事情。1942年冬，我们团在勒热夫城郊打仗。全团都认识20岁的年轻侦察员阿廖沙。大家都知道他热恋着团长的漂亮女儿萨莎，她也是侦察员。阿廖沙和萨莎难舍难分，形影不离。他们一起到敌后去，一起抓“舌头”，一起在篝火旁烤火，一起睡在一堆松枝上。在战斗暂时停歇的某一天，阿廖沙把自己忠实的朋友、八位军官和下级指挥员叫到密林深处。我们来到这里感到很奇怪：为什么阿廖沙决定把我们集合在这僻静的森林角落里？只见他和萨莎手拉着手，站在一棵高高的云杉树下：
“我们是夫妻，”萨莎说。“但我们谁也没碰过谁一下。当我们躺在一起的时候，我仍在两人之间放上冲锋枪。但我爱阿廖沙，爱得很热烈。我可以把冲锋枪拿开。不过，我不愿这样做，就是不愿这样做。因为这样一来我就会有孩子，有了孩子我怎么打仗？根据我的请求，阿廖沙把你们叫来，是为了当着你们的面起誓，在胜利前他不碰我。”
我们举起冲锋枪，把它们交叉成十字，阿廖沙和萨莎从这交叉着的武器下走过。在我们中间还有萨莎的父亲。他们的爱情，是照耀着我们战地生活的一颗璀璨的明星。如果有人胆敢向萨莎说出不敬重的话，或者嘲弄地看她一眼，我们每个人就会按照前线严格的法律，狠狠地惩罚这个肇事者。正如编年史家在描写俄国传奇武士时说过的那样，她从头顶到脚踵没有一点瑕疵。她是纯洁和温馨的鲜花，她是我们的良心。我们常用他们纯洁和高尚的爱情起誓：“我的话像萨莎和阿廖沙的爱情一样坚定和纯洁、忠实和可靠。”他们两人都牺牲了，我和同志们掩埋了这对情侣。萨莎先去世，当她从德军后方返回时，敌人的子弹射进了她的心脏。阿廖沙亲吻了自己亲爱的人儿的僵冷嘴唇。一个月后，我们又埋葬了阿廖沙。他们的爱情永远铭刻在我的记忆里，像一首没有唱完的响亮的歌。
亲爱的孩子们，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我希望你们也能这样去培养自己崇高的人之美——信守不渝的美，纯洁和忠诚的美。要相信，在我们的感情和我们的人际关系中存在着的很多伟大和美好的东西。不要玷污这伟大和美好的东西。请用你们的良心、荣誉、人格警惕地保护好你们伟大和美好的情感吧。不要害怕说真话。要藐视那些认为背后的窃窃私语会比坦诚、耿直的话语更好的人。
请忠于自己高尚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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