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新塑传而言,除去上述依托科技的数字化对传播媒介的塑造之外,还需要对传播讯息的塑造。这离不开艺术的跨学科助力。而艺术塑造自身的数字构成亦能与传播的数字本质交织融汇,作用于新塑传的应用实践。
如前所述,乡农的信息论的影响并非只在计算机科学所处的科技领域和传播学所处的人文社科领域,艺术领域也受到了强大的冲击,甚至直接改变了艺术的传统塑造模式和审美标准。从后现代主义追求独一无二的创新的意义上看,这恰恰是其价值所在。这当中最为明显的莫过于信息论对计算机音乐的音色革命产生的奠基性影响了。斯坦福大学音乐和声学计算机研究中心(Center for Computer Research in Music and Acoustics,CCRMA)是计算机音乐的研究重镇。其1975年的创始主任、调频合成音色(Frequency Modulation Synthesis)的设计者约翰·乔宁(John Chowning)在其回忆[33]调频合成音色设计时专门点明了乡农信息论的指引。调频合成音色是纯电子乐器(electronic instruments)产生的基础。没有此算法,各类合成器(synthesizers)就无法出现,更遑论当下各种音乐流派风格当中大量使用的电子音乐音色了,音乐传播讯息的塑造亦会因此减色不少。
乔宁自述,麦克斯·马修斯(Max Mathews)的采样过程图(Mathews'Schematic Diagram of the Sampling Process)令其确信音色可以从模拟领域进入到数字领域,从而设计出调频合成音色算法。而此图正是来自马修斯于1963年在《科学》杂志上发表的著名论文《作为乐器的数字计算机》(The Digital Computer as a Musical Instrument)[34]。马修斯被称作“计算机音乐之父”。著名的新媒体艺术软件平台MAX/MSP/Jitter正是以他的名字Max命名。与乡农一样,马修斯也曾在贝尔实验室工作。1955年(在乡农加入贝尔实验室近15年后),马修斯成为声学和行为研究(Acoustical and Behavioral Research)部门的一员。两年之后(1957年),马修斯撰写程序用IBM 704主机在全世界首次演奏出17秒的音乐。1962—1985年,马修斯担任了贝尔实验室声学和行为研究中心主任。在其发表著名的1963论文之时,乔宁正29岁。该论文的第一份参考文献即为乡农1948年的著名论文。在论文中,马修斯以乡农信息论的采样理论(sampling theorem)为理论建构根基,得出了计算机作为音乐声响的源头在理论上其性能没有任何上限的著名论断。此论断又成为乔宁的理论建构根基,引发了至今仍强烈影响音乐传播讯息的塑造范式和审美标准的计算机音乐的音色革命。
而从艺术塑造范式和审美标准来看,艺术的数字构成是根本性的,亦深刻影响着传播讯息的塑造。倘若对比东西方艺术塑造的思维模式可以发现,东方的艺术塑造重视形象思维和基于神意境界的形象化表达,以无形之象统摄有形之象,以有形之象诠释无形之象;西方的艺术塑造则强调抽象思维和基于数学科学的抽象化表达,当前新媒体艺术的生成艺术(generative art)流派正是此类艺术塑造思维模式与日新月异的计算机科技结合的最佳示例。可以说,东方艺术塑造追求的是穷究事物形象“道理”的“格物”,西方艺术塑造强调的则是穷究事物抽象“真理”的“格数”。
在东方艺术塑造的实践当中,定性模糊是其构成指引的准则。例如,在中国书法的书写当中,有着看似精确的九宫格、米字格作为初始的参考,但真正蘸墨挥毫之时却并不严格按照其书写,而是更在意字之内、字与字之间的互动呼应,有空间则进,无空间则退。此处的捺要探身出去填满方寸,下一处的撇就要收敛笔锋让出天地。若基础的“永字八法”非要精确到每一笔要在什么位置,则反倒失了神韵与滋味。例如,诸多东方的“形式美”法则都没有严格定量规定。“平均对称”仅仅是布局形式美的原则,只需遵循将相应的实物填入空间即可。东方艺术塑造实践中的定性模糊并非不严谨,恰恰相反,看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却又十分玄妙,遵循的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道”。而形象塑造所需达成的“神”“意”“境”“界”都是非常澄明的。在西方艺术塑造当中,定量精确是其构成导向的法则。数学模式,如黄金分割率皆被暗藏在诸多不同形式的艺术作品当中,如音乐、舞蹈、绘画、建筑、雕塑、纺织等,若对其进行基于数学的解构可以非常清晰地识别诸多数学模式。而诸多西方的“形式美”法则也被“操作化地定义”,可以精确定量衡量。从古和今两个时间方位来看西方的定量精确塑造实践,可以发现两套贯穿的模式。一是经典的基于欧几里得几何的网格主义设计模式,一是现代的基于非线性数学模型的生成设计模式。前者从米开朗基罗、达·芬奇、丢勒的艺术作品中可见一斑。在东西方文化交织的佛家艺术塑造当中,网格设计亦不时显现。如《佛说造像量度经》就基于精确的网格指引造像。即使在当下,经典的网格设计仍然在一些艺术塑造领域大行其道,如移动互联网前端的网页网格布局设计、以InDesign视觉传达设计软件为代表的网格设计模式等。后者是基于非线性的数学模型,依托计算机智能首先生成出各种塑造的可能性,再将调节模型的参数暴露给塑造者,塑造者经过人类智能的调试和筛选,最终确定相应的塑造方案。诸多建筑设计采用的就是参数式设计的定量精确模式,北京诸多地标性城市形象建筑就是如此,如鸟巢、水立方、望京SOHO等。
有塑造者认为,上述形象与抽象,道理与真理,格物与格数,神意境界与数学科学、定性模糊与定量精确似乎是二元对立、无法融合的。事实上,二者皆可以通过艺术的数字构成进行中西融汇。从抽象数学精确定量出发的艺术塑造可以非常明显地发掘其数字构成的本质。从形象模糊定性出发的艺术塑造看似不然。然而,诸多混沌理论(chaos theory)和模糊逻辑(fuzzy logic)等数字理论可以专门被用来阐析和运用定性模糊的构成指引准则。而基于艺术的数字构成,相应的传播讯息塑造亦可以铺展开来。这当中,视听通感(auditory-visual synesthesia)新塑传是一个较为典型的代表。
通感(synesthesia)又被称作联觉或者移觉,是原本是一种神经学现象。其具体的定义是:一种感官或认知通路的刺激,自动地带来不受意志控制的另一种感官或认知通路的体验。从视听通感的角度来看,即视觉的感官刺激可以带来听觉的认知通路体验,反过来听觉的感官刺激可以带来视觉的认知通路体验。
从人的感官来看,眼、耳、鼻、舌、身都有相互作用的通感可能性,事实上,也有利用非视听的其他感官的通感进行智能生成塑传的研究和实践案例。如日本的鲜榨音乐(squeeze music)公司基于听觉味觉通感,建构了从音乐情绪(点唱机)到果汁口味(榨汁机)的映射,以期令听觉和味觉的通感协同作用改变受众的情绪。鲜榨音乐团队由新媒体艺术家Akinori Got o领衔,其建构的智能生成塑传解决方案首先让用户选择相应的音乐,接着基于gracenote的技术自动分析音乐的情绪,进而基于此情绪和听味通感自动生成符合该情绪的混合果汁,让受众一边欣赏音乐,一边品尝饮料,二者共同作用于受众情绪。视觉和听觉是人类接收传播讯息的两大最为重要的感官,将两者相互作用形成的视听通感运用于智能生成塑传更加卓越的功能和效用是可以预期的。(www.xing528.com)
“高山流水”可谓最早的视听通感叙事。《吕氏春秋》中的“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流传千古。而后白居易的《琵琶行》更是将视听通感推向了生动的极致:“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滩。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因为与文学的紧密联系,通感常常被当作一种修辞手法,正如朱自清在《荷塘月色》当中的描绘,“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钱钟书更是中西融汇、古今贯通地专门就通感这一修辞手法进行了总结,其发表在1962年第1期《文学评论》上的《通感》一文至今仍是修学通感修辞的必读之作。然而,对于智能生成塑造传播(即新塑传)而言,只作为修辞手法的视听通感毫无疑问是“大材小用”了。
若将视听通感运用于塑传(特别是智能生成塑传),即存在着原媒介(original media)与新媒介(new media)、源媒介(source media)与目标媒介(destination media)两对关系。一方面,基于视听通感,原媒介(如视觉)可以和新媒介(如听觉)共同作用于受众获取所需传播效果,满足克劳德·利维·斯特劳斯所言塑造有动机的功能效用一面的需求;另一方面,当前源媒介模式(如视觉色彩模式)启发目标媒介模式(如听觉音乐作曲编曲模式)的生成,满足克劳德·利维·斯特劳斯所言塑造无动机的心理审美一面的需求。事实上,早有艺术大家参悟到视听通感用于塑传的奥妙,这当中的一大部分[如作曲家亚历山大·斯克里亚宾(Alexander Scriabin),画家瓦西里·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小提琴家伊扎克·帕尔曼(Itzhak Perlman),作曲家比利·乔尔(Billy Joel),发明家尼古拉·特斯拉(Nikola Tesla)等]自身就是具备有通感天赋的通感者(synesthete)。在著作《论艺术的精神》(On the Spiritual in Art)中,抽象艺术先驱瓦西里·康定斯基如此描述视听通感:“色彩正如琴键、双眼恰似琴锤,灵魂则是那架拥有多根琴弦的钢琴。而艺术家则是抚摸钢琴的演奏之手,从一个琴键到下一个琴键,生发出灵魂的振动。”(Color is the keyboard,the eyes are the hammers,the soul is the piano with many strings.The artist is the hand which plays,touching one key or another,to cause vibrations in the soul.)无独有偶,文森特·梵·高(Vincent Van Gogh)同样发现了视觉色彩色相(color hue)与音乐音高音级(pitch class)之间的通感联结:“我总是想将恋人之间的爱情以对比色的方式表达出来,他们相互交融和碰撞,恰如三全音那神秘振动一般。”(I am always in hope of making a discovery to express the love of two lovers by a marriage of complementary colors,their mingling and their opposition,the mysterious vibration of kindred tones.)基于视听通感,艺术作品的传播讯息亦被塑造出来:亚历山大·史克里亚宾就是一位通感者,基于其自身的视听通感,创作出了交响乐作品《普罗米修斯·火之诗》(Prometheus,The Poem of Fire)。
视听通感,特别是视觉色彩色相与听觉之间的音高音级之间的通感映射具有典型的数字构成特征。任意色彩都可以用HSB的数字模型进行描述,即任一色彩可以由色相(Hues,取值从0至360)、纯度(或饱和度Saturation,取值从0至100)、明度(或称为亮度Brightness,取值从0至100)三种属性构成。其中色相即指“赤橙黄绿蓝靛紫”,通过解构白光所得。将其首尾相连成圆环,即形成了牛顿发明的色环(hue circle)。而依托色环的数字构成,可以营造色相的弱、中、强三类对比:弱色相对比包括同类色相对比(色环中相距0°—15°)、邻近色相对比(色环中相距15°—30°)和类似色相对比(色环中相距30°—60°);中色相对比在色环中相距90°左右;强色相对比则包括对比色相对比(色环中相距120°—150°)和互补色相对比(色环中相距180°)。对于传播而言,弱色相对比在画面上颇为协调,但也因单调而存在彰显关键信息乏力的问题;强色相对比极易营造关键信息的强烈而饱满的冲击感,但却因对比过于丰富而令受众产生杂乱感;中色相对比则可辩证把握平衡,达到以差别明显且明快的方式营造关键信息与次要信息的对比,进而提升传播功效的目的。
任意音高(pitch)亦可以用迷笛音高数字(MIDI Key Number)的数字模型进行描述:在MIDI当中,共有128个音高,从0—127,恰好对应着从-2八度(pitch octave)的C(MIDI音高数字为0),一次一个半音升高,直到8八度的G(MIDI音高数字为127)。音高音级(pitch octave)有12种即(C,C#,D,D#,E,F,F#,G,G#,A,Bb,B)。所有C(即do)的迷笛音高数字除以12都可以被整除(即,余数为0)。所有C#(即升do)的迷笛音高数字除以12余数都为1。以此类推,直至所有B(即si)的迷笛音高数字除以12余数都为11。若将这12种音高音级按照五度依次排列,收尾相连,即形成了经典的五度圈(the circle of fifth)。
从色彩色相(color hue)到音高音级(pitch class)的视听通感映射,Wells[35]于1980年首先发现用来表征色彩色相的色环(color circle)与五度圈(the circle of fifth)之间的相似之处。若两个音处于五圈的直径所指出的两端(即相距180°),例如C(即,do)和F#(即,升fa),两者可以形成三全音(tritone)的关系。若两种色相处于色环的直径所指出的两端(即相距180°),例如红和绿,两者可以形成对比色(complementary colors)的关系。这恰巧与梵高所言的三全音和对比色之间的视听通感映射对应了起来。三全音的关系能够产生两个乐音之间最大的不协和(dissonance),正如对比色能够造成两种色彩之间最大的反差对比一样。但是,如果基于数字运用好三全音或对比色的比率,则能够产生反差但又怡人的效果。如在蓝调音乐中运用与调式主音形成三全音关系的蓝调音符(blues note),以及西瓜的9比1的红绿对比色配色等。
图2.3.1 色环与五度圈的视听通感映射
如图2.3.1所示,色环与五度圈的视听通感映射已经被广泛运用在视听通感塑造传播的研究和实践[36]当中。这符合色彩理论与音乐理论的数字构成原理。在色彩认为,若两种色彩的色相在色环当中的距离越大,则基本上它们将获得越大的反差。类似的,两个乐音若在五度圈当中的距离越大,则它们的不协和程度会越高。在五度圈当中,两个乐音按照它们之间的距离可以依次形成纯四度/纯五度关系(如图中的C与G,常被用于sus4和5强力和弦中)、大二度/小七度关系(如图中的C与D,常被用于sus2和弦中)、小三度/大六度关系和大三度/小六度关系(如图中的C与A,以及C与E,两者都常被用于三和弦中)、小二度/大七度关系(如图中的C与B,常被用于Maj7和弦中)、三全音关系[如图中的C与F#,常被用于7和min7(b5)和弦中]。而运用上述基于数字构成的色彩色相到音高音级的视听通感映射,大量的智能生成塑造传播的解决方案被建构了出来,作用于目标传播受众,达成所需的塑造传播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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