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中人物关系的重要性

歌剧艺术，同其他一切种类的艺术一样，作为人类掌握世界的一种特殊方式和自我关怀的一种特殊表现，总是以人为中心的。在一定的社会关系和历史背景中活动着的人以及他的变化形态（人的物化和物的人化）始终是歌剧艺术关注的终极目标。当然，歌剧艺术所关注的人，是经过艺术概括和典型化过程的人，是具有艺术意味和审美价值的、被歌剧对象化了的“这一个”；这种成为歌剧艺术对象的人以及他的变体形态，通常被称之为人物。

人物是歌剧内容诸元中首要的和最基本的元素，是歌剧内容构成的中心环节。无论是情节、情感、哲理、形象、主题，都是因人物的存在而发生、演进、升华的，离开了歌剧人物的活动，这一切都无法存在。

在一般情况下，一部歌剧通常有几个乃至十几个、几十个人物，这些人物既然是经过概括、提炼，被典型化了的艺术对象，那么他们势必带着自身所独有的性格、情感、社会地位、经济状况、文化背景等等特征进入到同一部歌剧中来，彼此之间形成某种特定的相互关系，这便是我们所说的“人物关系”。

歌剧中的人物关系并不一般地等同于日常生活中的人们的相互关系，例如同志关系、恋人关系、上下级关系、朋友关系、敌我关系、血缘关系等等，而是经过概括集中、经过艺术家精心组织和设计的性格关系，是由于情感、性格、志趣、欲望、利益、地位等差异或对立而形成的戏剧冲突的有机组合。因此，歌剧中人物关系的实质乃是戏剧冲突。

设计精妙、构思奇绝的人物关系，是歌剧戏剧性的源泉。由于人物之间所构成的情感纠葛、性格冲突、利益争夺、阶级矛盾，歌剧大师们总是善于把多个性格鲜明而又相互对比或相互矛盾的人物组织进自己的作品结构中，形成一种相互依存、相互制约的人物关系，让他们在歌剧中自然而然地、顺理成章地、完全按照各自的性格逻辑和情感逻辑去行动，去彼此纠缠、碰撞、角逐、较量，最终或则流血、毁灭，或则皆大欢喜，或则善恶各得其报。从这个意义上说，一部歌剧的人物关系组织得是否周密、巧妙，直接决定着此剧戏剧性的质量。人物关系的松散，无法构成有机的戏剧冲突，或者违背人物自身固有逻辑人为地曲意营造戏剧冲突，是不可能具有震撼人心的戏剧性的。(www.xing528.com)

古典歌剧名著在人物关系组织方面的成功经验值得我们认真借鉴。威尔第的《奥赛罗》和比才的《卡门》都是大家所熟悉的。《奥赛罗》的核心人物其实只有三个：天使般纯洁并对丈夫奥赛罗一往情深、忠贞不二的女主人公黛丝德蒙娜；英勇善战的统帅，对妻子爱如烈火的丈夫，但又是妒忌多疑、偏狭轻信的心理病患者奥赛罗；狡诈阴暗，善于拨弄是非、觊觎主帅宝座伺机取而代之的阴谋家亚戈。三个人物，三种性格，但其中蕴藏着巨大的戏剧性能量，暗含着丰富的戏剧冲突的契机，只需一方小小的手帕，便可煽起一场惊心动魄的悲剧性的熊熊烈火；《卡门》的核心人物其实也是三个：女主人公是一个年轻美貌、热情迷人的姑娘，同时也是一个见异思迁、朝秦暮楚的吉卜赛女郎，男主人公则是一位经不起卡门的诱惑而深深爱上她的龙骑兵，但他的农民意识和偏狭心理无法容忍卡门的另觅新欢，而俊美潇洒、风流倜傥的斗牛士埃斯卡米洛与卡门的一见钟情、相互倾心更是情理中事。于是，一场围绕爱情的角逐、决斗、情杀便成为不可避免。不过《卡门》人物关系所预示的戏剧性与《奥赛罗》有所不同，它没有明显的善恶之争。而更注重于心理的、情感的和性格的搏斗。

当然，歌剧艺术以音乐作为它的主要表现手段，而音乐的特点是长于抒情而拙于叙事，这就决定了歌剧在内容的绝对容量上的局限性和特殊性。事实证明，在相同的时间长度之内，歌剧的绝对容量往往只是话剧的三分之二左右。从这个特殊性出发，歌剧对它的人物和人物关系的设置有着特殊的要求，即人物宜少而精，关系宜简而明。在一般情况下，歌剧人物虽少，但对人物性格和质量的要求却是相当高的，即每一个出场人物的性格要鲜明、突出，含有充分展开的潜在可能；他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必须简洁而又明晰。简洁不同于简单，更不是简陋，而是指人物关系的主导线索清楚、显豁，他们之间戏剧性扭结的有机性强、能见度高，不但能为全剧戏剧冲突的发展提供原动力，而且也要为观众的艺术直觉易于把握和领悟——这也是人物关系明晰性的基本要求。正如前面所列举的，一个纯真的妻子，一个妒忌的丈夫加上一个挑拨离间的小人，这便是《奥赛罗》的人物及其相互关系的简化图式；一个见异思迁的吉卜赛姑娘与一个憨厚而偏狭的大兵相爱之后又爱上了另一个风流潇洒的第三者，这便是《卡门》的人物及人物关系的简化图式。

人物太多，人物关系的线头太复杂，对于歌剧来说，其弊端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它迫使歌剧不得不把大量的篇幅投入到人物的介绍和人物关系的梳理性叙述之中，而留给戏剧冲突的推进和发展的余地就变得十分狭小。我们常常看到这种情况，歌剧演出已经进行到三分之一甚至将近一半，但却没有真正进入戏剧冲突的核心部位，仍在外围打转，这便是为人物众多，人物关系过分复杂而造成的。

当然，也有一些歌剧大师天赋很高，他们有能力超越这种局限。最典型的例子是瓦格纳的四联剧《尼伯龙根的指环》。在这部史无前例的恢弘巨制中，人物多达数十个，他们之间相互关系的扭结、缠绕十分复杂，以致观众在进入剧场之前先必须拿到一份长长的说明书，将其中列出的几十个人物及其音乐主题背熟，方能在这个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的迷宫中保持审美意识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