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经者,至人之所以宣其心也。何心耶?佛所传之妙心也。”[50]《坛经》就是以慧能为代表的禅宗觉者对其觉悟之心的宣扬,而这颗心就是佛所传之妙心,即佛心,成佛之道就是要拥有佛心,只要有此心即可成佛。但是在《坛经》中,慧能却很少直接谈到“佛心”,在法海本中只有一见,后来的宗宝本中虽有二见,但多出来的一见却不是慧能所讲,只是外人的溢美之词。一方面这是因为佛或佛心是佛教思想的核心和高端部分,慧能自身又不是一位思维严谨、富有系统性的思想家,所以他必须考虑到向谁说和如何说的问题;另一方面,这是由心的隐而又隐的本性所决定的,心难以显现,心的最高境界——佛心就更难以显现。
所以慧能很少直接谈佛心,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谈或少谈,他更多的是间接谈,在不同的语境中,针对不同的话语接受者,他以不同的称谓取代佛心,如真心、本心、如来藏、清净心、菩提心、坚实心、心地、心体等,它们都是佛心的不同形态,从不同方面揭示了佛心的内涵。
何谓佛心?
一般认为,禅宗不仅继承了般若空宗的思想,而且继承了涅槃有宗的思想。这种继承突出地表现在《坛经》对“空”的认识上,《坛经》认为万法皆空,但这种空只是现象意义上的,万法的本体却不空,即只空现象,正因为如此,人人才有佛性本体(如果佛性本空的话,就不可能表现为有),进而人人才可能成佛。所以作为本体的佛心也是存在的,它不仅存在,而且是绝对的、永恒的存在,它无时不有、无处不在、遍及一切。但是作为存在,佛心并不显现为多,而是显现为一,这个一就是使一切存在物成为可能的“统一”,“心乎?谓之一物,固弥于万物;谓之万物,固统于一物。”[51]这种统一是一种聚集的力量,只是通过它,因缘和合才富有意义;只是通过它,万物才能生成,才能成为万物自身。“外无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万种法。故经云: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坛经·付嘱第十》)本心就是心的原初状态,本来如此之心,即佛心。这里的“本心生万种法”指的是佛心能让万法作为万法而显现出来,也就是让万法从遮蔽走向敞开,从自发走向自在和自由,从混沌走向光明,从而让万法成为万法,所以没有佛心便没有万法,佛心生万法,“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坛经·行由第一》)同时,慧能把这种能生万法的心还形象地称之为“心地”,“心地含诸种,普雨悉皆萌。顿悟华情已,菩提果自成。”(《坛经·付嘱第十》)佛心如大地,孕育了宇宙万物。
但是这个存在的佛心却不像一个具体的存在物一样存在着,所以它又表现为空无,这意味着它不是实存性的,它要显现的话就要依存于实存性的有。这样一来,作为实存性的有便具有了空无的本性,即万有原本性空,万物原本是无自性的。所以佛心要空万法之现象,否定具体之有,以回归自身。不仅如此,空无自身也不能成为一个对象物,果真如此,它自身也要被否定掉,即不执于空无。
所以佛心首先表现为一种否定,“心地无非自性戒、心地无痴自性慧、心地无乱自性定。”(《坛经·顿渐第八》)这种否定首先表现为对非、痴、乱等恶心的否定,这种恶心在佛教里又被称为毒心,最典型的就是三毒心(贪嗔痴),在慧能这里,还有恶毒心、十恶之心、不善之心等诸多称谓,它们使人心邪迷,故当被否定。
其次,除了恶心应当被否定外,善心也应当被否定,“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坛经·行由第一》),这是因为善心的出现会导致其对立面的恶心的出现,而且对善心的强调本身就是分别心的生起。而在《坛经》看来,万法是一不是二,从本质上讲,对立的双方都是一样的,都是佛心的外在化,只是善为佛心的显现,恶为佛心的遮蔽,而显现即遮蔽,遮蔽即显现,善恶等对立物也是可以相互转化的,表面不一样而实质一样,所以“善恶虽殊,本性无二,无二之性,名为实性。”(《坛经·忏悔第六》)我们不仅要否定恶心,还要否定善心;不仅要否定善恶之心,还要否定善恶在内的一切分别心。“若不思,万法性本如空;一念思量,名为变化。思量恶事,化为地狱;思量善事,化为天堂;毒害化为龙蛇,慈悲化为菩萨,智慧化为上界,愚痴化为下方…”(《坛经·忏悔第六》),所谓的天堂、地狱、龙蛇、菩萨、上界、下方等对立物实际上都是邪念思量的结果,世上原本无这些分别之物,所以佛心即无分别心。
再次,无执著心,所谓执著心,指心执著于一对象,一旦如此,心就会被对象所缚。这个对象既可能是有形之象——境或色,即物质对象,也就是眼耳鼻舌身五识的对象;也可能是无形之象,即意识的对象,也就是善恶等分别之心;最后还可能是执著心的对立面——不执著心。我们不能执著于境或色,是因为色就是空;不能执著于意,是因为意本身是佛心所否定的。之所以不能执著于“不执著”,一是因为当我们心生不执著之念时,是非之心即起,也就是以“不执著”为是,以“执著”为非,即落于分别心;此外,当我们将“不执著”当成一个对象去追求时,它很可能会变成一个实体对象,心就会被这个对象所缚。(www.xing528.com)
最后,无恶、无分别、无执著心都可归之为无有心,即没有有心,也就是没有人为之心。当《坛经》中的无心、空心、净心等佛心的异名是从这个意义上讲的时候,它们都是指佛心,否则,一旦我们人为地将其作为一个像实体一样的对象去追求时,无心、空心、净心本身又变成了有心,“此门坐禅,……亦不著净,……其心著净,……却被净缚。”“善知识!莫闻吾说空,便即著空。第一莫著空;若空心静坐,即著无记空。”(《坛经·般若第二》)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无心又可表达为无有心、无无心,空心可表达为空有心、空空心,净心可表达为净有心、净净心。
通过层层否定和去蔽,佛心呈现为一种肯定——自然清净心,“欲知心要,但一切善恶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净心体,湛然常寂,妙用恒沙。”(《坛经·宣诏第九》)佛心首先呈现为一种自然之心,它是与上述所需要否定的恶心、分别心、执著心等相对而言的,所以自然之心就是没有人为之心,也就是自然而然、自然生起、顺其自然、无所用心之心。
这颗自然生起之心又是清净之心,清净心即佛心,它是佛心的本体,“但心清净,即是自性西方。”(《坛经·疑问第三》)这是因为佛心原本清净,并没有原始的无明和遮蔽,“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坛经·行由第一》)。人世的一切污染都与它无缘,所以并不需要人为地去“著”净,一旦如此,我们就失去了其自然本性,人心不净不是因为心原本不净,而只是由于善恶之思量、“妄想”遮蔽了它,使他成为染心失去了清净,“若言著净,人性本净,由妄念故,……但无妄想,性本清净。”
同时这颗心“来去自由,心体无滞”,又是自由无滞之心。它没有人为之需,自然无所滞,心无滞碍,自然来去自由,所以“见性之人,立亦得,不立亦得。去来自由,无滞无碍。应用随作,应语随答,普见化身,不离自性,即得自在神通游戏三昧…自由自在,纵横尽得”(《坛经·顿渐第八》)。
除了清净、自然、自由的特征以外,佛心还表现为心量广大。“心量广大,犹如虚空,无有边畔,亦无方圆大小,无善无恶。”“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像,世人性空,亦复如是,若见一切人,恶之与善,尽皆不取不舍,亦不染著,心如虚空,明之为大。”(《坛经·般若第二》)佛心广大,所以能含万物;能含万物,所以能不染于一物;能不染于一物,不被任何物所缚,所以能自然、清净、自由。
但是佛心如虚空,只是在广大、能含上与虚空具有相似性,它本身不是虚空,也不能等同于虚空,因为佛心还表现为有,佛心就在万法之中。“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觅兔角。”(《坛经·般若第二》)佛心不仅在,也只能在万法之中,这在于佛心是隐而又隐的,只有借助于万物,它才能得以显现。“心乎?谓之一物,固弥于万物,谓之万物,固统于一物。一物犹万物也,万物犹一物也。”万物的本体就是佛心,佛心就在万物之中,所以万物得佛心即为佛,佛就是得佛心之万物。从本质上讲,一方面,万物之间是没有分别的,不仅不同的物有佛心,而且相互对立的物也有佛心,所以烦恼即菩提,本质上无有分别;另一方面,佛与万物是不相分离的,现实生活中,佛与万物的分离是来自于其对佛心的得与不得,得为佛心,不得为迷心,对于人而言,得即成佛,不得即迷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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