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源学意义上的“慈”“悲”
在梵语和巴利语中,与“慈”相对应的分别是maitri(或maitra)和metta,意为“朋友”或“亲爱的人”;与“悲”相对应的都是karuna,意为“哀怜”“温柔”“有情”等。而在中文语境中,“慈”和“悲”有着大致接近的含义。《说文解字》解释“慈,爱也。从心兹声”[8],那么,“爱”在这里的具体含义是什么呢?我们接着看《说文解字》的解释,“兹,草木多益也”[9],而所谓的“益”为“饶”的意思[10],《说文解字注》解释“饶,饱也。凡有余曰饶”[11],也就是说,“兹”为草木多而有余——即草木茂盛之义,那么“慈”作为兹与心合起来的形声字,就暗含了一种有帮助他人、他物茁壮成长之心,即助人、助物之心。而这种助人、助物之心也就是“慈”作为“爱”的具体、本质的含义。也就是说爱人就要助人,爱物就要助物,所谓“慈”就是爱人助物之义。
“悲,痛也。从心非声”[12],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解释“痛也。按憯者,痛之深者也。恫者,痛之专者也。悲者,痛之上腾者也。各从其声而得之”[13]。也就是说,“悲”作为痛,它不是一般的痛,而是奔腾、蹿跃、生生不止的痛苦,即这种苦不是一时之苦,也不是单纯的一个苦,而是不断扩张的苦,是能够生苦的苦,即痛之根,苦之源。那么,这种痛苦的根源即“悲”的根源又是什么呢?“悲”这个字本身就揭示了其自身的来源,作为形声字,“悲”的字形结构为上“非”下“心”,所谓“非”,《说文解字》解释“违也。从飞下翄,取其相背”[14],“非”就像“飞”字下面背靠背展开的翅膀形状,双翅相背,所以暗含着违背、背离之义。因此,“悲”就意味着人违背、背离了他的心,这颗心就是人之本心——对于佛教来说,这颗心就是佛心,也就是清净无染之心,当我们背离了这颗清净无染之心时,痛苦就产生了,而且它不是一时之痛,也不是一个之苦,而是说作为根源、根本的痛苦就产生了。由此,苦又生苦,乃至苦海无边——这个作为苦之根源的东西,就是心的迷误。
因此,从字源学的意义上来讲,“慈”就是要爱人助物,不仅是对朋友,而且是对所有的人、所有的物,都要亲爱对待,使其茁壮成长。“悲”则是指,我们不仅要温柔地哀悯特定的人,而且要哀悯所有迷误之人,目的就是帮助他们从迷误中走出来,脱离苦海——之所以说是人而不包括物,是因为人是宇宙之灵,只有人才具有有意识的心,物没有心,也就无所谓迷误;一般动物虽然也具有心脏,但是这只是物质之心,即便是更为高级的灵长类动物,虽然它们也具有了一定的心理意识,但是这种心理意识仍然只是以动物的本能为中心的,它无法将自身从自身中区分出来,因此它们也无所谓迷误或觉悟。
(二)佛教经典中的“慈悲”
佛教经典中的“慈悲”与字源学意义上的“慈”“悲”有着大体相似的含义。“慈名爱念众生,常求安稳乐事以饶益之;悲名慜念众生,受五道中种种身苦心苦”,“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大慈以喜乐因缘与众生,大悲以离苦因缘与众生”。[15](www.xing528.com)
“众生”在佛教中有多种理解,如众共生于世为众生,或万法皆以五蕴等众缘假合而生为众生,这些解释从不同角度解释了众生的缘起和特性。但是从本质上讲,“众生”还是指被无明所遮蔽而流转、轮回于生死之间者,即有情众生,他们被无明所蔽,所以产生烦恼,即“身苦心苦”,失去了“安稳乐事”,所以需要“慈”来予乐,“饶益之”,使其茁壮成长,终成正果;“悲”为“悲悲”之义,也就是说,在这里它是作为动词使用,即“慜念”之义,后面的“悲”是作为名词使用,即众生之“身苦心苦”,所以需要作为动词的“悲”来拔苦。
总之,“慈悲”作为拔苦与乐是绝大多数佛教经典都认可的基本含义,不同之处在于,以《大智度论》为代表的佛典认为“慈”为予乐,“悲”为拔苦。而以《大涅槃经》为代表的佛典认为正好相反,“慈”为拔苦,“悲”为予乐。“为诸众生除无利益,是名大慈。欲与众生无量利乐,是名大悲。”[16]无独有偶,昙鸳的《无量寿经优婆提舍愿生偈注》也认为“拔苦曰慈,与乐曰悲。依慈故,拔一切众生苦。依悲故,远离无安众生心”[17]
事实上,“苦”与“乐”只是一个事情的两个方面,说“苦”即无乐、不乐,说“乐”即无苦、不苦,因此要予乐的话,首先需要除苦,因为有苦则无乐;反过来,要除苦的话,就需要予乐,对于一般人要予以希望,对于大根器之人则要助其茁壮成长,获取觉悟之心,这就是予乐。也就是说,苦与乐是一体不二的,所以慧远认为“慈心正欲与乐,若不除苦,乐则不生,故说除苦。又与乐故,苦事不起,故说除苦。悲心正欲拔众生苦,若不与乐,苦则不去,故说与乐。又除苦故,乐事得生,故说与乐。”[18]如果说苦与乐是一体无二的话,那么,慈与悲也是一体无二的,彼此不可分离。如果说“慈”是从肯定性的一面、正面来讲,“悲”则是从否定性的一面、反面来讲。如果说“慈”是予乐的话,这本身也意味着需要除苦,因为不除苦,予乐就是一句空话;反过来,如果说“悲”是除苦的话,这也意味着需要予乐,因为不予乐,除苦也是一句空话。
所以对于“慈”“悲”的两种理解看似矛盾,实际上是相反相成,它们共同实现了对“慈悲”所要表达之义——拔苦与乐——的完整理解。如果说一开始,为了便于理解,我们使用了“慈”和“悲”两个词,但这样一来,它在使我们的理解更清晰的同时,却又造成了对其含义的完整性和有机性的遮蔽,也就是把原本为一体的事情人为地分裂成两个方面,所以无论我们强调哪一个方面都不是最好的,无论我们如何区分这两个方面也都是不合适的。这两种看似矛盾的定义的意义在于,它让我们回到拔苦与乐自身,即其完整的、有机的内涵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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