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从上述几个建都的一般原则考虑,中国古代统一王朝,甚至分裂时期以及近现代的首都,主要设在西安、洛阳、北京、南京与开封这五个城市及其附近。当然还有其他城市,但考量中国三千多年,大部分时间都是以这五个城市作为首都。而这五个城市中又有所区别,西安、洛阳、北京相对而言更重要一些,次为南京,再次则是开封。因此,有学者认为开封不过是一个过渡性的首都。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五个城市从地理位置上又可以分成两组:东西向的西安、洛阳与开封,南北向的北京与南京。这两组城市作为首都的历史恰巧也可以在时间上区别开来:前一组是中国历史前半段的首都,后一组则是后半段历史的都城。或者更明确一些,中国历史上国都的迁移,并非像以前学者所认为的,是从西安到洛阳,从洛阳到开封,再从开封转移到南京,最终落实到北京。实际的情况更为复杂一些,往往在同一时期里有两个位置几乎同样重要的都城并存,甚至在一个朝代有两都并立的情况。如在西周到唐代近两千年的时间里一直是西安与洛阳交替作为首都,在唐末到北宋二百多年间是洛阳与开封同时为首都候选,最后从金朝到今天长达八百年时间里,首都由北京和南京轮流坐庄。
今天的西安作为首都,始于周人。周人的祖先为了向东开拓,其政治中心从关中西部不断向东迁移,到周文王终于定于沣水西岸,建丰京。不过,这时的周还只是商王朝的一个方国。到了周文王之子武王时代,大邑商露出败象,武王意欲东进,遂再将政治中心迁到与丰隔水相望的镐,建立镐京。后武王东进伐纣,取代了商,统治了中原地区。君临天下的周武王踌躇满志,显然感到镐京作为首都过于偏西,难以控制殷商旧地。而地处天下之中的洛阳,对控制东方更为有利,武王因此萌生了在洛阳建都的想法。《逸周书·度邑》中就记载了武王灭商后打算在伊洛一带建立都邑的故事。不过,雒邑的建设到周公相成王时才全面完成。《周书·雒诰》曾记载了周公对营建雒邑的描述,他是这么说的:“予惟乙卯,朝至于洛师。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涧水东,瀍水西,惟洛食;我又卜瀍水东,亦惟洛食。伻来以图及献卜。”这是说,他在营建雒邑时十分谨慎,为了获得合法性,不断向上天求告占卜。
雒邑建成后,成为与宗周镐京并立的都城。不过,建成后的雒邑其实含有陪都的意味。因此,终西周之世,正式都城一直在镐京未迁,但成周雒邑始终是周人镇服东方敌对势力的重镇。
之所以宗周镐京与成周雒邑始终并存,是因为它们各有利弊:宗周位于关中,自然条件优越,粮食供应充足,此其一。其二是四塞之地,有险可凭,既可以就近抵御犬戎等西北民族的侵扰,也可以防御东部平原地区的反对势力。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这里为周人的发源地,是周文化的渊源与周人统治的根据地。尽管有这么多的优点,丰镐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地处帝国的西鄙,行政治理不便。所以到了东周时期,王权衰落,内控外御力量削弱,尤其是面对西北强邻的侵扰,周天子就不得不将都城东迁洛阳王城,远离外敌,同时可以就近控制内部。
洛阳处天下之中,优势当然在于对全国行政管理十分方便,而且各地贡赋的调集,商贸上的往来也极为便利。优点突出,缺点也十分明显:中州平原是四战之地,伊洛平原更是无险可守。后世所谓的东据成皋,西阻崤、渑,背倚大河,面向伊洛的地理形胜,只不过是主张建都洛阳之人的意淫。真正打起仗来,这里就如张良所说的:“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比起丰镐所在的关中来,无论是外御敌侮,还是内控叛乱,洛阳的安全性差之千里矣。
尽管当时丰镐与洛阳两处对于定都而言,各有利弊,哪一个也不能说占了绝对优势,但相对而言,丰镐还是明显占了上风。
与周人相似,秦人一样是从西边迁来,秦国的都城从陇山之西迁到雍,再迁到栎阳,最后定于渭河之北的咸阳。秦国以咸阳为根据,一一击败东方六国,咸阳自然也就升格为统一王朝的首都。秦亡汉兴,刘邦及其部将来自东方,与周人、秦人不同,关中不是他们的家乡,因此不是一定要建都于此。这样就出现了本章最初的故事:刘汉定都何处的问题。其实,刘邦之所以举棋不定,就是因为他们是从关东起家,洛阳既是天下之中,又离老家丰、沛较近。所以,刘邦在洛阳呆了三四个月,后来是在听了娄敬、张良的建议后,才意识到要坐稳天下,只能西迁长安。
这里我们可以稍稍分析一下秦汉时的政治形势,就知道娄敬、张良之流目光如炬:从御外的角度,秦与西汉所面对的外部强敌都是北面的匈奴,建都关中有利于抗击外敌。而秦正是凭借关中而收复了被匈奴占据多年的河套地区,并将这一地区建设成新秦中。汉初,固然国力不强,先是只能以和亲政策与匈奴周旋。到了武帝以后,国力强盛,汉廷以关中为基地打击匈奴于西北,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不但西取河西之地,而且开辟西域地区,将今天新疆大部分地区纳入版图之中,远远超过了秦的疆域。这显然是建都洛阳不可能做到的。到了这时,位于关中的长安自然就不再是僻处西隅,而是几乎成为全国领土的中心了。(www.xing528.com)
历史往往有惊人的相似!用在中国历史上,我们也可以生出同样的感慨。数百年后,唐太宗又重演了当年汉武帝抗击匈奴的故事,甚至发生的场景都大致不别,结果也几乎一样,将唐王朝的疆域一直拓展到了帕米尔高原,只是对手换作了突厥。但是,试想如果西汉与隋唐建都在洛阳,于匈奴或突厥必定有鞭长莫及之感,不可能取得如此辉煌的功绩。
图3-5 洛阳周边地形示意图
所以,若王朝进取则建都长安,若守成则定都洛阳,这几乎成为中国历史前期的一个定律。比如,东汉国力远逊于西汉,于匈奴于西羌均有力不能胜之难处,所以只能建都洛阳以求自保。随后的西晋比东汉更弱,也只有定都洛阳。介于东汉与西晋之间的曹魏仅有半壁江山,只好以洛阳为都城。
不过,此后的情形似有所改变。十六国之后统一北方的北魏,选择了洛阳作首都,这倒不是为了自保,而是要进攻以取南朝。因此,也就不可能以长安为基地,洛阳显然有了极大的优势。倒是只有分裂后占据西部江山的西魏与北周只能再次以长安为都。不过,同时期的东魏与北齐却是弃洛阳而改就邺城。细想想,也很好理解。这几个政权或是鲜卑化的汉人,或是汉化的鲜卑人执掌,自然需要把都城建在更靠近原来鲜卑族旧地的地方。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搬迁为时极短,影响也有限。再到后来,隋代北周而起,自然继承了北周的首都长安。李唐再继隋而立,仍然采取拿来主义政策,把隋的国都、制度一并照搬,省却了不少气力,效果却出奇地好。但细比起两汉,情形已有些变化。
隋唐时期,中国的经济文化重心虽然仍在黄河流域,但已经不占有绝对的优势。在东晋南朝的全力经营下,长江流域已显现出勃勃生机,江南地区成为平衡整个中国的重要砝码。隋炀帝的南巡江南,并非仅是为了淫乐消遣,另一个用心是仿效秦始皇,宣示国威。因此,尽管隋代定都于关中地区,并精心构筑了一座美轮美奂的大兴城,却视洛阳同等重要,显然是考虑在这里控制长江流域更为便利。唐代也基本如此。所以,隋唐时期与秦汉已有所不同,洛阳与长安并肩,甚至还略占优势:隋炀帝以居洛阳为常态,唐高宗干脆移居洛阳,称为东都。他的皇后武则天称帝后,正式定都洛阳,长安反倒成了陪都。虽然,后来李唐复辟,还都长安,不过洛阳仍是割舍不掉的至爱,玄宗前期就曾五次就食洛阳。显然,这时长安的地理形势已弥补不了它的区位缺陷,需要靠洛阳的居中地位来补救。这当然也隐隐透露出长安为都的败象来。果然,到了唐末,昭宗最终被朱温逼迫迁都洛阳,此后长安便永远失去大一统王朝的首都地位,只有极为短暂地做过后唐的陪都西京。
北宋以后,长安即使从理念上也永远与都城地位告别了。尽管明初朱元璋在立都时,御史胡子祺认为“夫据百二河山之胜,可以耸诸侯之望,举天下莫关中若也”。朱元璋也颇以为然,还专门派太子朱标巡抚陕西,似有立都之意。但事实上,朱标回到南京后并无下文。看来,朱元璋对建都关中,也不过是一时的念头而已。长安、洛阳为都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是在国民政府时期。一·二八事变后,国民政府从南京迁到洛阳办公。鉴于南京地处前线,一旦中日战争爆发,首都地位难以保全。因此国民党于1932年3月在洛阳召开四届二中全会,决定以洛阳为行都,同时设立陪都西安,并定名西京。甚至还委派了张继等人组成“西京筹备委员会”。这个西京筹备委员会从1932年3月至1945年6月,前后存在了13年之久。但最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陪都选的却是重庆,并非先前打算好的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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