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说明后天的恶为何会出现,程颐在继承孟子的性善论的基础上,又对孟子提出的“才”加以新的诠释。他借鉴了张载的分析模式,也以气禀来说明恶的来源。他“对于气质的可变性的论述,是力求将孟子的‘性善’与告子的‘生之谓性’协调起来”[78]。
首先,程颐用《易》中的“各正性命”说明“生之谓性”的来历。程颐认为,每一个体的形成,都是性、气共同作用的结果。在解释《乾卦·彖辞》中的“彖曰:大哉乾元,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时,他说:“天道运行,生育万物也。……乾道变化,生育万物,洪纤高下,各以其类,各正性命也。天所赋为命,物所受为性。”[79] 一方面,天道的生生不已,使得万物得以化生成形,并各有其内在规定性;另一方面,一切物体的形成,都离不开性气的共同作用。具体来说,性来源于天,是万物形成的原因;而气则是万物化生成形所要依赖的质料。
曾经有人用金器制造来比喻个体的成就性命,程颐不同意这一比喻,指出:“金可以比气,不可以比性。”[80] 在程颐看来,金仅能让物体具有形状,因而只能是气。他认为,“人之于性,犹器之受光于日,日本不动之物”[81]。正是因为有了“气”,万物才得以具有形体。在万物化生时,“理”行使的是模式、规律的作用,而“气”发挥的则是质料之用。可见,缺少理、气之中的任何一个,万物都无法从潜在变成现实。
在程颐看来,性(天命之性)来源于天理,是至善的;才(生之谓性)来源于气禀,是有善有恶的。个体后天的恶,正是来源于其所禀受的偏浊之气。程颐说:“性出于天,才出于气,气清则才清,气浊则才浊。譬犹木焉,曲直者性也,可以为栋梁、可以为榱桷者才也。才则有善与不善,性则无不善。”[82] 如果有人不知向善,就是因为禀受了昏浊之气。他说:“气有善不善,性则无不善也。人之所以不知善者,气昏而塞之耳。”[83]因此,性、气不是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在上述两条语录中,程颐都强调了“才则有善与不善,性则无不善”的观点。在他看来,所谓“才”和“生之谓性”是同义词,都是指后天的、有善有恶的实然之性。实然之性的善恶,来源于所禀受的气的善恶。陈来先生认为,在程颐的人性论中,“生之谓性的性虽然也可叫做性,但其意义是指所禀受,也就是生来如此,而性即理的性则是指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这两种‘性’的意义是不相同的”[84]。
对于孔子所说的“性相近,习相远”,程颐做出了新的解释。首先,程颐认为,“性相近”是就天命之性来说的。他说:“孟子言性之善,是性之本;孔子言性相近,谓其禀受处不相远也。”[85] 他认为,孟子提出的性善论,是就本然的天命之性来说的;而孔子的“性相近”,是从万事万物都禀受了统一的天命之性的角度来讲的。胡自逢先生说:“伊川以此分疏人之善恶,故谓孔子‘性相近也’为气禀之性,善与不善,由兹而分。”[86] 程颐认为,孔子所说的“习相远”,是就“生之谓性”来说的。程颐说:“此只是言气质之性。如俗言性急性缓之类,性安有缓急?此言性者,生之谓性也。”[87] 由于在化生成形时的禀气不同,所以具体的人物之性是有差异的。他说:“西北东南,人材不同。”[88] 由于各地都有不同的风土人情,因而,来自各地的人们,也都会表现出不同的才情。这些才情也属于“生之谓性”的层面。因而,人们常说的性子急、性子慢,实质上都是指生之谓性。可见,程颐对孔子所说的“性相近,习相远”一句话,做出了自己的解释。
其次,为了说明“性”和“才”之间的具体差异,程颐分辨了孟子与告子言性的差异:“孟子言性,当随文看。不以告子‘生之谓性’为不然者,此亦性也,彼命受生之后谓之性尔,故不同。继之以‘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然不害为一。若乃孟子之言善者,乃极本穷源之性。”[89] 他认为,孟子所讲的“性”是“极本穷源”的天命之性,而告子所讲的“性”则是“生之谓性”;孟子讲的是先天的本然之性,告子讲的是后天的“实然之性”。所以,告子和孟子说的性并不是一个层面的。
虽然犬、牛和人都是由气禀而生,可是人和动物之间却有根本性的差异。程颐说:“犬、牛、人,知所去就,其性本同,但限以形,故不可更。如隙中日光,方圆不移,其光一也。惟所禀各异,故生之谓性,告子以为一,孟子以为非也。”[90] 他认为,告子的错误在于把人类之性和动物之性混淆在一起,没有认识到人类之性和动物之性的差异所在。与告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孟子则明确了人禽之别的关键所在,并确立了性善论。
为了论证性善论,程颐还对孟子所提出的“才”做出了新的解释。孟子把良知称为“才”,认为才来源于性,也是至善的。孟子说:“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孟子·告子上》)孟子认为,才是善的;后天的恶是人们陷溺其心的结果,不是“才”的过错。在解释这句话时,朱熹说:“才,犹材质,人之能也。人有是性,则有是才,性既善则才亦善。人之为不善,乃物欲陷溺而然,非其才之罪也。”[91] 应当说,朱子的解释符合孟子的原意。(www.xing528.com)
与朱熹的解释不同,程颐为“才”赋予了新的含义。他把“才”和“生之谓性”看作一回事,都是指后天的实然之性。“才”是有善有恶的。程颐说:“性无不善,其所以不善者才也。受于天之谓性,禀于气之谓才,才之善不善由气之有偏正也。”[92] 程颐认为,性来源于天道,是至善的;才来源于气禀,是善恶并存的。程颐还对扬雄、韩愈等儒家学者提出了批评,他说:“杨雄、韩愈说性,正说着才也。”[93] 扬雄、韩愈等人都是从实然层面、气禀的角度来论述人性的,说的其实是才,不是真正的“性”。在伊川看来,尧舜和路人同样禀受了来源于天理本体的天命之性,二者之间的差异就是“才”的不同。
虽然每个人的“才”各有不同,但由于人人都有天赋的善性,所以都有成就圣贤的必要性和可能性。程颐在解释《革卦》上六爻辞“上六,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征凶,居贞吉”时,说:“人性本善,有不可革者,何也?曰:语其性则皆善也,语其才则有下愚之不移。所谓下愚有二焉:自暴也,自弃也。人苟以善自治,则无不可移,虽昏愚之至,皆可渐磨而进也。唯自暴者,拒之以不信;自弃者,绝之以不为,虽圣人与居,不能化而入也,仲尼之所谓下愚也。然天下自弃自暴者,非必皆昏愚也,往往强戾而才力有过人者,商辛是也。圣人以其自绝于善,谓之下愚,然考其归,则诚愚也。”[94] 只要做好道德修养,就可以变化气质,复归天命之性。下愚之所以不移,是缺乏道德践履的积极性。程颐“强调了学习对愚人的改造作用,这是对孔子学说的一个改造、一个发展”[95]。程颐认为,道德人格的养成,要注意从小做起。他在解释《大畜卦》六四爻辞“六四,童牛之牯,元吉”时,说:“人之恶,止于初则易,既盛而后禁,则扞格而难胜。”[96] 如果能够为儿童营造良好的成长环境,使其多受正人正言的熏陶,就更容易培养出圣贤。因此,程颐才会在为宋哲宗讲学时,纠正他攀折柳枝的行为。
在言说心性时,程颐既要论证人性本善,又要说明何以会有后天的恶行,还需论证道德修养的必要性和可能性。程颐通过对性、气之间关系的分析和性、才的分辨,“说明了‘才’的来源和克服‘才’的途径,给人们以改过迁善,到达‘圣人’境界的门径”[97]。
需要说明的是,虽然程颢和程颐在心性论上都区分了本然之性和“生之谓性”,可是,二者之间仍有大同小异之处。相同之处在于,二者都同意“性即理”的说法,都认为恶的来源是气。与程颢一样,程颐也认为本原之性必须通过气质之性来表现。正如胡自逢先生所云:“伊川以气质之性中,性之成分,即为理性(义理之性),非谓理学之外,别有所谓气质之性也……气质之性所发动之行为,不全自性(理性)而行,必因气质之牵率而其行遂有偏差也,故气质之性仍此性也,特此性在气质之中,不得完全自主耳。”[98]
二者不同之处表现在以下几点:其一,程颢认为,个体内具的天命之性,必须通过“生之谓性”表现出来和进行言说。其二,在程颢看来,“天命之性”和“生之谓性”是密不可分的,因而不对性、心、情做严格区分,而程颐却是从天命之性入手来研究“生之谓性”的。其三,程颢认为,“生之谓性”是天命之性的表现,二者密不可分,因而不对心、性、情之间的关系做分辨;而程颐则强调“天命之性”与“生之谓性”的区分,强调性为未发,情为已发,认为性是善的,情是善恶并存的,主张情善、情恶。此外,程颐还把心看作认知心和道德心,指出了修治人情的必要性。其四,由于分析角度不同,他们对性的内涵的理解也有差异。程颢认为,“生之谓性”是天命之性的流注、实现,天命之性和“生之谓性”都可以称为性。在程颢看来,道德修养只需回复本心,即可实现。在程颐看来,只有至善的天命之性才是性之本,“生之谓性的性只能叫‘才’,有善有不善”[99]。
笔者认为,二程之所以会在心性论上呈现大同小异,原因是他们在对性与气的关系的看法上有所差异:程颢主张性、气不即不离,程颐主张性、气相分。这一差异正是“程颐论‘性无不善’与程颢‘善固性也,然恶亦不可不谓之性’的观点相互区别的原因”[100]。
程颐不但对天命之性和“生之谓性”的内涵及相互之间的关系做了区分,还对心、性、情之间的关系做了仔细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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