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上所云,先秦哲学家已经对性命之理做了一些探讨。除了《易传》,我们还能在《论语》等典籍中发现孔子的心性思想。孔子关注了道德主体的不同禀赋,提出了“性相近,习相远”(《论语·阳货》)的观点。以今人的眼光来看,“孔子心性之学有欲性、仁性、智性三个层面,由于多了仁性一个层面,‘是’与‘应该’之间就有了一个过渡性的桥梁,‘是’本身就是‘应该’,从而形成了孔子的心性之学的重要特色”[9]。孔子又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在孔子看来,命有两层意思:一是天所赋为命,二是个体无法左右的外在的必然因素。尽管孔子奠定了儒家关注人道、关切现世的基本价值取向,可是,他并没有点明“性与天道”的究竟意涵。
在孔子之后,《郭店楚墓竹简》中提出“是(故)君子之于言也,非从末流者之贵,穷源反本者之贵。苟不从其由,不反其本,未有可得也者”[10]。在道德修养上,君子应该复归人性本然。在《郭店楚墓竹简》看来,反本复性的根源是人性本善,即“未教而民恒,性善者也”[11]。孟子私淑孔子,进一步论述了性善论,力图给孔子的仁爱思想提供心性依据。孟子说:“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孟子·尽心上》)孟子认为,人性本善,仁、义、礼、智四个善端就是性善的表现。孟子又说:“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智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孟子·尽心下》)在孟子看来,天既赋予人类以肉体感性生命和各种欲望,又让人类具备道德理性和内在善性。以今人的眼光来看,孟子的心性论是以人观天,是“坚持以人看‘天’、以人之善心善性去诠释‘天’,并通过对这种善心善性的不断提升与扩展而使‘天’价值化、形上化,从而使其成为呈现人之本心本性的精神之境”[12]。虽然孟子提出了性命之辨的问题,却没能说明性善论的形而上根基究竟何在,因而也是有缺憾的。
《中庸》《乐记》等经典文本中也对性命之理做了很多探讨。《礼记·乐记》提出天理与人欲的对立,指出:“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人类既有未发之性,又有欲望。所谓“天之性”是天理的化身,就是处于未发状态的本然之性。在人与外物接触的过程中,本然之性自然会受到欲望的影响。如果人能够节制欲望,就可以役物。反之,人类就会因为灭天理穷人欲,而受到外物的役使。《乐记》中的理欲对立思想,对程颢和程颐的性理探讨产生了很大影响。
也有些哲学家不同意性善论的观点,并提出了自己的论点。例如,告子不同意孟子的性善论观点,认为性无善无不善,道德是后天教化的结果。告子提出的“生之谓性”的解释方式对程颢和程颐进行心性探究发挥了启迪作用。再如,荀子关注了理想事物的有限性与人的肉体生命的欲望之间的矛盾,提出了“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荀子·性恶》)的观点。荀子认为,人性本恶,善是后天教化的产物。所谓“伪”,即后天教化之意。君主可以通过礼乐教化和刑政惩罚等手段,对民众进行教化。荀子又说:“凡人之性者,尧、舜之与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也。”(《荀子·性恶》)在荀子看来,尧舜与桀跖具有同样的性,君子与小人的性也没有多少不同。在性情关系方面,荀子认为,性为先天,情为后天。他说:“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应也少。”(《荀子·正名》)荀子的思想受到了汉唐经学家的推崇和继承。
道家的老子大力倡导返本复始,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老子·第十六章》)与老子类似,庄子也主张回归“虚静恬淡,寂漠无为”(《庄子·天道》)的本初。(www.xing528.com)
汉代经学家关心的是现实政治制度的建设和化民成俗,倡导君王教化民众。例如,董仲舒提出了性三品说,认为“圣人之性,不可以名性;斗筲之性,又不可以名性。名性者,中民之性”(《春秋繁露·实性》)。董仲舒认为,圣人具有现实的善性,斗筲之人毫无善性;中民有潜在的善质,只有中民之性才是真正的性。董仲舒指出了节制情欲的必要性,说:“天令之谓命,命非圣人不行;质朴之谓性,性非教化不成;人欲之谓情,情非度制不节。”[13] 借由礼乐和刑政等教化手段,君王可以使中民之性内具的潜在善质变成现实的善。王充继承了董仲舒的性三品说,指出:“人之善恶,共一元气。气有多少,故性有贤愚。”[14] 王充认为,由于在化生成形时所禀受的气有清浊偏正之分,所以圣人、中民和斗筲之人的善恶差异,是由气禀所决定的。在王充看来,圣人、中民和斗筲之人的人性都是天生如此的。若是君主能“教导以学,渐渍以德”[15],就能把中民身上潜具的善质变成仁义之举。王充还对命做了探讨,区分了正命、随命和遭命。可见,汉代经学家对于性命之理的探讨有很大偏差,原因是他们背离了孔孟所开创的性善论的道路。
在魏晋时期,王弼用体用和本末范畴对性情关系做了探讨。他认为,性是寂然不动的本体,是无善无恶的;情是用、末,是人在与外物接触的过程中产生的,有正邪、真伪之分。与此同时,佛门中人也在心性思想上做了不少探究。例如,道生明确提出了“反本为性”的观点:“善性者,理妙为善,反本为性也。”[16] 道生主张一阐提人皆有佛性,人人皆可顿悟成佛。在佛道二教都提出自身的心性之学时,儒家学者忙于做君王师,明确反对人人都成圣贤的观点,主张君王通过教化来治国。因此,儒家的治国之术得到了君王的赞赏,而佛教、道教的心性论则受到普通人的认同和拥护。虽然佛道二教的心性论受到民众的认同,但是,从儒家的立场来看,佛教讲空,道教言无,都无益于安定人心、治理社会。
到了唐代,韩愈继承了性三品说,提出:“性也者,与生俱生也;情也者,接于物而生也。性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性者五;情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情者七。”[17] 韩愈认为,性是先天的、至善的;情是后天的、有善有恶的。韩愈把是否具备仁、义、礼、智、信五种品德,作为判断性善与性恶的标准。韩愈认为,至善的上品之性和至恶的下品之性是不可改变的;只有中品之性,才会在环境的影响下做出现实的善恶行为。与韩愈不同,柳宗元“对易的理解转向于心性的探寻”[18],并力图通过佛理与《易》的融通来复兴儒学。柳宗元说:“由是真乘法印,与儒典并用,而人知向方。”[19] 李翱明确将《易》看作性命之书,说:“天命之谓性,易者,理性之书也。”[20] 李翱还明确提出了复性的观点:“性者,天之命也,圣人得之而不惑者也;情者,性之动也,百姓溺之而不能知其本者也。圣人者岂其无情邪?圣人者寂然不动,不往而到,不言而神,不耀而光,制作参乎天地,变化合乎阴阳;虽有情也,未尝有情也。”[21] 在李翱看来,性是善的,情是恶的;在道德修养上,君子应该反本复性。
虽然对宋儒来说,韩愈、柳宗元、李翱等人对儒家心性思想的探讨确有开创作用,然而,唐代儒家学者的努力却没有得到同时代人的认同。另外,韩愈探讨心性,并非出于理论兴趣,而只是为了改良现实政治;柳宗元将佛法与儒家典籍并列的做法,有丧失儒家文化主体性的危险。因此,要想复兴儒学,就迫切需要建构一个既有入世情怀,又能为儒家所提倡的伦理道德提供价值支撑的新儒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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