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学派创始人孔子的本体思想,不仅表现在《易传》中,而且体现在《论语》中。孔子并未对天道做出多少阐释,只是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论语·阳货》)孔子在教学时,习惯于根据学生的天分因材施教,使可造之才可以在道德践履中逐步体会天道。因此,子贡才会感叹说:“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论语·公冶长》)《中庸》提出“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和“诚者,天之道;思诚者,人之道”的观点,认为人的性善来源于天的赋予。孟子私淑孔子,将天看作义理之天。孟子希望以人道合天道,提出了“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孟子·尽心上》)的工夫进路。荀子不同意孔孟的观点,将天视作自然之天,提出了“天行有常”(《荀子·天论》)的观点,主张人类应该“明于天人之分”(《荀子·天论》)、“制天命而用之”(《荀子·天论》)。可见,先秦儒家已经对本体哲学做了探讨。
就道家学者来看,老子提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德经》),此处的“道”已有本体意味。庄子云:“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庄子·大宗师》)在庄子那里,“道”具有更清晰的本体意蕴。徐小跃先生认为,“老庄道家本体论意在设立一个超越具体事物或经验对象的‘道’、‘无’,以期追寻作为世界统一性的终极存在”[23]。
由于孔子没有明确开示“性与天道”的内涵,所以,从汉代到唐代的经学家沉迷于宇宙发生论、宇宙构成论,没能探究万有背后的根基根据。由此,经学呈现出“法天地以设政教、明天人以立王道”[24]的基本倾向,学者们关注的是经义注疏,讲究的是“注不破经,疏不破注”。在经学家看来,君主是沟通上天和万民的代理人,负有教化民众的责任。例如,董仲舒说:“人主立于生杀之位,与天共持变化之势,物莫不应天化。……人主以好恶喜怒变习俗,而天意暖清寒暑化草木。”[25]董仲舒认为,君主应该效仿天道运行规律来教化万民,实现天地人物的和谐通泰。可见,在汉唐时期,儒家的本体哲学非但没有得到充分发展,反而被遗失了。
到了魏晋时期,玄学家接过了本体哲学的大旗,在本体论探究方面做了不少努力。鉴于此,在归纳玄学的特点时,汤用彤先生才会说:“魏晋玄学者,乃本体之学也。”[26] 例如,王弼对汉代的象数易学提出了批评,在“注《周易》时,一扫汉人象数之说”[27],指出:“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28] 在象数和义理的关系上,王弼主张义理是第一位的,象数只是表达义理的工具。由此,王弼建构起了玄学本体论的哲学体系,认为无形象的寂然至无是有形象的万事万物的本体。在注解《复卦·彖传》时,王弼说:“天地虽大,富有万物,雷动风行,运化万变,寂然至无是其本矣。”[29] 虽然万有以无为本体,可是我们却不能否认万有的价值。在注解《老子》第四十章中的“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一句时,王弼说:“天下之物,皆以有为生,有之所始,以无为本,将欲全有,必反于无也。”[30] 在王弼看来,因为天道是寂然至静、自然无为的,所以万物也应该效法天道。在哲学史上,王弼的玄学本体论具有开拓性的贡献。在宋代,理学家的体用之辨“完全是玄学的本末之辨的思想逻辑与方法发展的结果”[31]。
不仅道家、道教发展出自身的本体哲学,而且佛教在本体上也颇有建树。在佛教传入之后,译经人借用中国文化中的概念、范畴来翻译佛经。由此,“本体”一词也被佛教赋予了丰富的内涵。例如,中唐高僧慧海在解释体用范畴时,说:“莫向言语纸墨上讨意度,但会净名两字便得。净者,本体也;名者,迹用也。从本体起迹用,从迹用归本体。体用不二,本迹非殊。”[32] 在慧海看来,如果沉溺经典研习,就会迷失佛门真义。在体用关系上,慧海认为体用不二、本来为一。(www.xing528.com)
就建构理学体系而言,佛道二教的本体思想,都是必要的思想资源。丁为祥先生认为,“佛教的超越追求精神、道家的反向溯源智慧以及儒家‘为万世开太平’的人伦世教关怀”[33] 都是理学家建构形上本体的必要思想资源。儒家学者一方面对佛教大加批评,认为佛教倡导僧尼出家和追求众生成佛的行为,会危害经济生产和社会秩序;另一方面,他们也在佛教的刺激下,转而建构自身的理论体系。正如张君劢先生所云:“佛教给中国人的最大刺激,是使中国学者回到儒家的基础上,并从儒家基础上创立他们的系统。”[34] 笔者认为,儒家学者对佛道二教的批评和吸收,体现了儒家学者的文化自觉。
尽管儒家学者力图创立自身的形上系统,却暂时难以摆脱佛道二教的影响。以唐代大儒孔颖达为例,在天道观上,孔颖达仍然继承了玄学以无为本的本体论。在注解《系辞上传》中的“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一语时,孔颖达说:“道是无体之名,形是有质之称。凡有从无而生,形由道而立,是先道而后形,是道在形之上,形在道之下。故自形而上者谓之道,自形而下者谓之器也。形虽处道器两畔之际,形在器不在道也。既有形质,可为器用,故曰‘形而下者谓之器’也。”[35] 虽然孔颖达对《易》中的本体哲学进行了进一步探讨,却没能摆脱玄学本体论的束缚。
在儒门淡薄的同时,佛道二教因其本体论、心性论的探讨,而在社会上大行其道。对儒家学者来说,“佛教以本性真空为实相,认定现象世界无常而判断其假有,对于儒家坚持现实世界的实有既是一种巨大的冲击,又为其提升理论层次提供了必要的资源”[36]。以韩愈、柳宗元等人为代表的儒家学者抨击了佛教对社会秩序、伦理道德等层面的冲击,却没能在本体层面对其提出批评。由此,儒学复兴的大幕正式开启。而宋初三先生上承汉唐儒者,着力阐发儒门义理,又为理学的诞生做了进一步的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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