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评价标准与音乐风格的关系

在“关于音乐中价值与伟大的讨论”一章的起始处，迈尔开宗明义地提出了“是什么让音乐杰出？”的问题，这是一个“困难、不确定、让人迷惑的问题，是任何人都深切关心并企图回答的”。^[54]如果一位学者如实证主义者们那样回避这些问题，或如社会科学家们那样把它们抛进巨大的文化语境之网中，这些做法都无法让人满意，因为我们不可能真正从价值问题中逃脱。^[55]

迈尔认为，音乐评价中存在着一些关于好的音乐作品的一般技术标准，比如，风格的一致性，清晰的基本意图，结构的丰富性和统一性等，但是，这些标准似乎只能帮助我们区分好的和差的作品，却不大可能帮助我们区分很好的和一般好的作品，更无法呈现出一部杰出作品的特征。众所周知的《小星星》和巴赫的《B小调弥撒》皆具备了风格的统一性，且富于变化，难道我们会认为二者一样好吗？如果我们说这两部作品各有各的优点，并认为二者一样好，那将是荒谬的。^[56]那么，到底是什么特质使得一部音乐作品成为超乎寻常的杰作，迈尔从“句法”（syntactic）和“内容”（content）两方面对此展开分析。

首先看音乐的“句法”价值。迈尔通过比较两个相似的音乐片段来说明此问题，分别是杰米尼亚尼（Francesco Geminiani，1687—1762）《e小调大协奏曲》（Op.3，No.3）第一乐章快板部分的主题和巴赫的《g小调管风琴幻想曲与赋格》（BWV542）的赋格主题。前一个片段为e小调，从属音开始，向下跳进至主音，再向上跳进至高八度主音，随后几乎以下行音阶的方式回落到低八度主音并终止。同时，其每一个音的时值都是一拍（四分音符），显得相对单调。后者为g小调，同样从属音开始，以迂回音型向下进行至主音，再向上跳进至高八度主音，随后同样下行回到低八度主音并终止，但在其下行过程中，多出现迂回音型及节奏、和声的变化，使得回归低八度主音的过程显得不那么直接，由此也更为丰富。迈尔认为，后者比前者更有价值。其理由为：在聆听两个旋律的时候，人们皆期待二者的旋律线下行回到低八度的主音，即二者有类似的进行目标。但是，“巴赫的主题缓慢下降，伴随着延搁（delay）与短暂的和声转换。它通过挖掘各种可能性，制造出多层次的旋律进行。此外，这些延搁是节奏化和旋律化的。另一方面，杰米尼亚尼的主题则直接——或几乎直接——地运动到目的地……当一个主题没有延搁或变化地回到这个明显的结果，我们就会认为它是俗气的陈词滥调”^[57]。由此，迈尔提出三个带有普遍意义的观点：（1）一个旋律或作品若没有运动趋向，即被指向的目标（goal-oriented），它便没有价值。当然，这种趋向不需要在一开始就十分强烈，但必须在音乐进行过程中得到发展。（2）如果最具可能性的目标以最直接的方式达到，音乐的价值较少。因为一切都在人们的意料之中。（3）如果目标因过度的装饰和无关的变化而永远没有达到，这样的音乐价值很小。^[58]总之，音乐运动要有目标，同时，在到达目标前，又要有足够的延搁。

随后，迈尔借鉴维纳（Norbert Wiener，1894—1964）的信息论理论，进一步阐述以上观点，要点有二：其一，若要用最简洁的话说明信息论的核心观点，即当事件结果出现的可能性很大时，其带给人们的信息量很小，因为结果是确定的、意料之中的；当事件结果出现的可能性很小，即让人感到不确定时，其带给人的信息量较大。其二，在音乐中，阻碍（resistant）、偏离（deviation）、含糊（vagueness）、惊奇（surprising），皆可能干扰音乐的趋向，它们降低了目标出现的可能性，由此增强了音乐的不确定性并增加了信息，如上述巴赫的音乐片段。虽然，迈尔曾指出：不能轻易地得出只要创造并增加了信息就提高了音乐作品的价值这样的结论^[59]，但在其字里行间，的确可以感觉到，更丰富且适度的信息量是音乐更有价值的重要条件。(www.xing528.com)

自然，音乐进行的各种可能目标主要由其风格决定。正所谓“音乐的事件在一个风格的可能性世界中发生着”，“任何特殊的音乐事件的可能性，皆部分取决于被采用的风格的或然特征”^[60]。因此，如果听众、评价者不具备相关的风格积累，将无法感受到音乐中丰富的信息和价值。迈尔曾说，任何对特定音乐风格的经验都将影响听众对音乐进行回应的能力以及他回应的模式。^[61]

再看音乐的内容价值。应该说，迈尔对音乐的句法价值是异常重视的，他曾说：“音乐必须从句法角度评价，必须这样。”^[62]即便如此，他仍承认，伟大（great）的音乐不仅仅与句法有关，音乐之外的“内容”（content）也是十分重要的方面。“伟大的音乐让我们意识到，不仅仅是句法关系，还有句法与音乐的联想方面的相互关系。这些相互关系直接塑造和影响着音乐体验，于实存的隐秘之境产生深刻的感叹——温柔却让人畏惧。在这里，我们获得了更新层次的意识和自我实现。”^[63]“最伟大的作品将体现出最高层次的价值，我将毫不犹豫地说，这种价值伴随着最深刻的内容。”^[64]可见，迈尔所强调的最有价值的“内容”与深刻性，与人的自我实现等相关，亦即与人的情感及社会生活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