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尔的音乐心理学在20世纪下半叶不仅是对默塞尔情感心理学的进一步发展,也是格式塔心理学在音乐领域的综合,同时还为认知心理学开辟了一块领地。
迈尔重视的是音乐情感反应的交流性质,指出在情感反应的交流中,除了生理反应以外,还包括听众的精神态度及社会接受等方面,不同于简单的机能心理学。同时,迈尔指出,一方面我们所关心的那种反应是永久地存在于主观上的,另一方面我们的主观意识又提供不了有关音乐刺激物、感情反应和它们之间的关系的任何明确的信息。因此,解决这种困难的前提就只能由情感心理学来提供。
于是,迈尔在情感心理学的基础之上,提出了“音乐期待”的概念。简而言之,期待是因音乐进行中的一种心理趋向而产生的。具体而言,这种趋向是一种模式感应,由一系列有规律的同时发生的心理的或自动的反应所构成,它一旦被当作对特定的刺激物的反应的一部分,就跟随以前安排好的走向进行,除非遇到某种方式的抑制或阻碍。反应的趋向包括有意识趋向和无意识趋向。如果模式感应按其正常走向去完成,那么整个过程可能是完全无意识的,如果感应模式的正常走向被干扰或受到抑制,反应的趋向就变成有意识的。迈尔指出,从广义上看,所有的趋向,甚至那些永远达不到自觉水平的倾向,都可以称为期待。迈尔说:“当一种期待——一种反应的趋向——被音乐刺激情景激活起来,暂时地受到抑制或永久地受到阻止时,自觉感情或体验到的情绪就被唤起。”[34]
在音乐中,期待的过程是对一系列模式进行感知的过程。这一系列模式是由风格规范组成的音与音之间的关系。听众必须要有一种将独立的声音组织到统一的结构中去的能力,这种组织能力要求在一系列分离的声音事件中,识别出一定的形态,并达到理解。迈尔认为这个过程正是审美的过程。迈尔吸收了格式塔心理学的一些基本理论,如整体性(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观念,运用了格式塔心理学的基本原理——完形趋向律,同时又强调心理组织原则相对于期待来说是不完满的,是有待改进的,要想得到一个令人信服的满意的格式塔作为组织的基础,不是靠天然的组合模式,而是靠通过经验学习而来的模式。他说:“最令人满意的组织是文化经验的一种产物。”[35]迈尔认为,记忆过程是期待过程中的一个重要方面。当我们倾听一首特殊的音乐作品时,我们就会组织自己的经验,按照我们对这首作品的过去的经验来理解它的当前刺激,完形趋向的功能在记忆的过程中起着作用,它要塑造那些还没有塑造好的形态。记忆趋向于按规整、对称和完满的方式去改进形态。迈尔把形态和模式的原则具体阐述为良好继续,完成与结束,以及形态的弱化。音乐事件是在时间中连续运动的一系列事件。过程的继续是音乐进行的必然要求。当这种进行过程被感知为一种朝向目标的方向性运动时,我们就会趋向于按照良好的形态继续的原则去感受。但事实上,音乐前进的方向在进行中会不断受到偏离的干扰,偏离制造了暂时的紧张,由此产生了对继续进行下去的音乐事件的期待感。之所以朝向良好的形态继续,一方面是因为自动的心理组织规律的要求,另一方面是听者对风格经验的依赖。这两个方面是共同作用的。所以,继续的过程是一个不断解决紧张,修正偏离,最终走向完成,实现圆满的过程。
在音乐处于继续的过程之中,还未完成的情况之下,听众对如何完成怀有强烈的期待。迈尔认为,把关于完成的法则作为一种关于继续的法则的必然结果是合理的。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所有的未完成都是缺乏良好的继续,同时已经完成的,一定是很好地继续的。在音乐的进行中,未完成有两种类型:一种是来自结构上的间隙(structural gaps),另一种是来自对结束的耽搁。一个结构上的间隙会产生一个朝向“填充”(filling in)的趋势。如大跳音程之后会紧随着一个相反方向的级进,被跳过的音程间隙在级进中得到填充。这是在良好继续法则下完成和结束旋律的一种方法,即“间隙——填充”模式。当然这是在风格体系、调性体系中才能产生的。但同时,旋律的这种期待模式也有可能受到耽搁,比如连续的跳进致使填充被推迟,等等。这时,对于音的移动方向的期待就更依赖于听觉范式的经验或对风格熟知的经验。这种经验会主导我们关于完成的感觉。迈尔还指出,返回原则是完成和结束在音乐结构上的特点,音乐的再现(recurrence)是重复(repetition)的一种形式,它包括期待的延误和随后到来的完成。再现引起紧张,是因为期待的重复仍未到来,它本身是创造结束和一种完成状态的感觉。而反复(reiteration)与之不同,反复不产生进一步重复的期待,而是造成饱和(saturation),产生变化的期待。毫无疑问,是否完成和结束,仍然与期待紧密相关,取决于在模式感知过程中对期待的满足。(www.xing528.com)
当模式被成功地感知到,音乐的事件组成了一个有意义的整体时,期待便能够以比较明确的方式被唤起并得到满足。迈尔称这个有意义的整体为“形态”(shape)。他认为,声音的刺激物必须既具有相似性(不能完全分离)又具有差异性(不能完全一致)才能形成形态,才能引起听众对于一种形态的印象。有些差异可能非常微小(比如和声的细微变化),一般的音乐听众很难发现,但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听众是能够察觉的,这种由极小的差异制造的含糊感可以在期待中起重要作用。但如果夸大这种差异,那么在风格规范中形成的印象就会被削弱,就会造成形态的弱化。迈尔的“形态”概念是指在风格模式下“感知的形态”,而差异是针对风格模式和典型而言。差异的夸大,就是对风格模式的违反或是偏离,即对风格模式感知上的形态弱化,弱化到风格范式不能再在听众的听觉中形成时,音乐中的不确定性因素就会增加,这时,未被期待的感受就会增加,原先期待的音乐事件被打断和修改。可见,形态中差异性因素的增加是对原有风格的一种冲击。这种冲击对于引起期待是有价值的,但是存在一个“度”的问题。冲击在何种程度上达到正好引起期待和紧张感,而又不至于破坏对期待的理解(相对于音乐的交流来说是有意义的),也就是既要夸大差异又不完全毁坏形态,是极其困难的。对于形态的理解应该是有关心理学、美学的一个较为复杂的问题。它一方面跟人类接受声音刺激和做出反应的生理、心理机能有关,另一方面跟审美信念、审美评价和作曲家的选择等因素有关。迈尔认为,处理好这个难题,要依靠一种选取平衡的能力。从创作的角度来讲,这种平衡表面上看是要求处理好音乐的相似性和差异性的关系,实际上是对创作者的综合审美能力的一种极高的要求。
在迈尔的阐述中,音乐的期待有多种形式。比如期待具有一些特定的后续形式,如正格终止式。后续形式有时也并不被期待,有时在被期待的时候却没有实现,有时又引起一些特殊的状态。比如,当一个旋律片段重复几次之后,我们期待着它的变化和完成,但是这种变化是什么,或将怎样结束,又难以预料。期待就可能存在刺激情景令人疑惑或者含糊不清的情况。迈尔称这种不明确的期待为一种“悬念”(suspense),它指向关于未来的不可理解的困惑,因此,迈尔认为悬念的经验没有审美价值,除非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在前后关系中可以理解的解脱(解决)。迈尔认为,在期待过程中,声音系列的任何改变(如装饰音、和弦外音)都可以看作是一种“偏离”(deviation)。进而,作曲家的创作、演奏家的演奏(不同文化的)都存在偏离问题。偏离会激起更多明确的或不明确的期待。期待并不是盲目的、无思想的条件反射,期待往往包含着一种高级程序的心理活动。一种习惯反应的实现,要求反应者对刺激物本身和它在其中发生作用的那些情景进行判断和认识。因此,只有当感知者有能力在刺激物与反应之间建立一种联系时,能够被理解的期待才可能发生。相同的刺激物可能在不同的风格中或者在相同风格的不同情景中唤起不同的期待。比如,一个调式的收束在16世纪音乐风格中与19世纪音乐风格中,会产生一系列完全不同的期待。而相同的音乐进行在乐曲的开头和结尾,也会产生不同的期待。迈尔说:“特殊的音乐词汇表和文法提供给我们的可能性制约着我们心理过程的运行,并因此制约着在那些过程的基础上被接受的期待”;“来自人类心理过程性质的期待,总是被那些特定的音乐风格中所呈现的材料和它的组织的内在的可能性和或然性所制约”;“期待的过程就是在这种风格的上下文中得以研究的”。[36]
迈尔对“期待”这一概念的运用,虽然是基于心理学,甚至是生理学,但是当他对期待的性质进行分析时,很快就超出了心理学或生理学的范围。他说:“期待是在与特殊的音乐风格相联系中发展起来的习惯反应的产物,也是人类知觉、认识和反应模式——精神生活的心理法则的产物。”[37]期待不仅具有普遍的发生基础——“刺激—反应”,而且具有特殊的约定情景——音乐风格。因而,期待分为自然产生的期待和后天学习而来的期待。迈尔更强调的是后天学习而来的期待。甚至这种学来的有关音乐的种种可能性的期待会制约我们的心理过程的运行,并因此制约天然的思维方式所产生的期待。实际上在听觉过程之中,音乐的期待是在先天与后天的共同作用下产生的,很难明确划分。期待本身具有两重性。后来,迈尔称期待为“暗示”,一种对于“客观的真正的可能性”的预示,表明音乐的期待包含确定性和不确定性,决定了音乐的意义具有开放性。从而,把期待的含义置于更为宽泛的理解中。值得重视的是,迈尔认为音乐的倾听是一种艺术的特殊的审美体验,在特定的情况下,期待的结果或许要在“一种信念和态度的指令体系”中才能获得,并指出不应该忽视审美信念在审美经验中所起的重要作用。这表明迈尔所说的“期待”具有很强的审美意味,保持了音乐的审美品格而未落于一般的经验,使其音乐心理学具有较高的美学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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