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音乐是时间的艺术,那么,音乐与时间有什么关系?音乐的时间与现实中的时间又有什么不同?这是朗格关注的另一重要问题。她认为,从哲学的角度看,音乐的组成要素并非人们一般理解的音高、时值、音量、音色、节奏等特征,而是某种“为感觉而创造的虚幻的东西”,是汉斯立克所说的乐音的运动形式。[31]乐音的运动只可耳闻,不可目视,它恰恰构成了音乐的本质,也是音乐的构成要素。朗格指出:“一种专供耳朵而不是眼睛,从而是一种可听而不可见的形式的运动,这便是音乐的本质。”[32]她又说:“音乐的要素是乐音的运动形式。但是在这个运动中没有东西在运动。声音实体运动的领域,是一个纯粹的绵延(或译延续——译者注)的领域。但作为要素,绵延不是一种实际的现象,不是一段时间——十分钟、半小时,或者一天之中的某一片刻——而是根本不同于我们实际生活中时间的东西,它与普通事物的发生过程完全无法比较。音乐的绵延,是一种被称为‘活的’‘经验的’时间意象,也就是我们感觉为由期待变为‘眼前’,又从‘眼前’转变成不可变更的事实的生命片段。这个过程只能通过感觉、紧张和情感得以测量。它与实际的、科学的时间不仅存在着量的不同,而且存在着整体结构的差异。”[33]
以上引文折射出朗格关于音乐时间的几个基本默认:
第一,音乐的运动并不是一种真正的物理性运动,因为声音并没有真正动起来,而是在众多声音交替、休止、延续的过程中,听者感受到了的某种存在于精神中的、虚幻的运动。正是这种虚幻的运动使人们在音乐审美过程中产生了一种独特的时间意象。
第二,存在着两种性质不同的时间。一种是钟表时间。它是按等长的刻度对真实时间的抽象,是可计量的、一维的时间,如十分钟、半小时。这种时间观念是理性的,虽在现实生活中具有实用性,但牺牲了时间感觉上大量丰富有趣的方面。另一种是经验的时间,或称为主观的时间、观念的时间。这种时间不可划分,它是一气呵成的过程,其中充满了张力体验。朗格指出:“充满了时间的现象是张力——肉体的、情感的或者理智的张力。时间对于我们的存在,正是由于我们产生了张力或消除了张力。它们的独特组成,它们的分裂、缩小或者合并成更长更大的张力的方法,都有助于形成时间形式的丰富多样性。”[34]在现实生活中,人与人、人与环境不断发生着互动,时而融洽,时而冲突,由此,人们时时刻刻都在体验着各种各样的心理张力。这些张力的持续、延展,构成了生命体对时间过程的鲜活感受。在音乐中,乐音的强弱、高低、缓急、谐和与不谐和等属性同样可以带给人们类似的张力体验,使人们感到紧张、激动或松弛、平静。由此,音乐中的时间体验与生命的时间体验得以联通。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朗格说道:“生命的、经验的时间表象,就是音乐的基本幻象。”[35](www.xing528.com)
第三,朗格虽借用了法国哲学家柏格森的绵延概念来描述音乐的时间,但也指出,二者仍有不同之处。在柏氏看来,绵延是世界的本质,是唯一的实在,也是人们“内心深处连绵不断地变化着的心理流”,“它不是清晰的、固定的,而是没有间断性的质的连续变化,是一种没有确定流向的、不可预测的流动。它是既无方向也无阶段可分的生成、变化过程”。[36]时间本来的样子是绵延着的,而不是经过数学切割的。在朗格看来,音乐的时间的确与此相似,但柏格森所说的绵延是一种纯粹的绵延,一种无形式的流动,音乐的时间则具有自己的符号形式和组织,人们能从中区分出不同的部分。若将二者完全等同起来,便“丢掉了音乐上最重要、最具创意的揭示——时间并非一个纯粹的绵延,它比线性体系包含了更丰富的东西”。[37]
第四,由于音乐的本质是乐音的运动形式,因此,只有通过听觉,人们才得以感受到音乐的时间。朗格指出:“虚幻的时间从现实事件的连续中脱离出来。首先,它单凭唯一的感觉——听觉便可以完全感觉到,不用其他的感觉经验作为补充。它单独地把音乐变成完全不同于我们‘常识’时间的东西”;“为了我们直接完整的领悟,通过我们的听垄断了音乐——单独地组织、充实、形成它,从而展开了时间。它创造了一个似乎通过物质运动形式来计量的时间意象,而这个物质又完全由声音组成,所以它本身就是转瞬即逝的。音乐使时间可听,使时间形式和连续可感”。[38]在此,朗格反复强调了听觉对于音乐审美活动的重要性,这是对音乐审美不同于其他艺术审美的独特之处的着意凸显,具有积极的理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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