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哲学家卡西尔认为，人是有能力创造符号的动物，语言、科学、艺术等都是符号创造活动的产物。朗格师从于卡西尔，吸收了他的基本理论，将符号分为两种：一是推理性符号，如语言；二是表现性符号，如艺术。语言可以描述各类现实中的事物并揭示它们之间的关系，还能明确地传达人们的思想和观念，在人类社会中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然而，朗格认为，除了上述领域以外，似乎还有一个领域是人们需要表达却又无法通过语言来表达的，这便是人们的情感、体验、感受等“内在生命”活动的领域，它完全是一个非推理性的领域，是“逻辑‘之外’的，维特根斯坦称为‘不能说的’，罗素和卡尔纳普把它看作为主观经验、感情和愿望的领域”。[22]它只能通过艺术符号来表达。朗格认为，在诸艺术门类中，音乐是最富于情感表现力的一种，她曾说：“音乐是情感生活的音调摹写。”[23]值得注意的是，朗格认为音乐所表现的情感是一种作曲家的“情感想象”。所谓音乐“表现着作曲家的情感想象而不是他自身的情感状态，表现着他对于所谓‘内在生命’的理解，这些可能超越他个人的范围，因为音乐对于他来说是一种符号形式，通过音乐，他可以了解并表现人类的情感概念”。[24]
那么，音乐所表现的这种“情感想象”“情感概念”指什么？朗格指出：“我们叫作‘音乐’的音调结构，与人类的情感形式——增强与减弱，流动与休止，冲突与解决，以及加速、抑制、极度兴奋、平缓和微妙的激发，梦的消失等等形式——在逻辑上有着惊人的一致。这种一致恐怕不是单纯的喜悦与悲哀，而是与二者或其中一者在深刻程度上，在生命感受到的一切事物的强度、简洁和永恒流动中的一致。这是一种感觉的样式或逻辑形式。音乐的样式正是用纯粹的、精确的声音和寂静组成的相同形式。”[25]以上这个被人们广为引用的段落说明如下问题：音乐的“音调结构”，或说是音乐之声的运动样式与人类的情感形式如情感的增强、减弱、流动、休止等运动状态惊人地一致，这种一致是“逻辑上”的一致，或说是“感觉的样式”上的一致。这便是音乐之所以能表现情感，之所以成为情感生活的音调摹写的根本原因。若回到上文提出的问题，即朗格所说的音乐表现的“情感想象”“情感概念”指什么，可以说，二者并非指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真切体验着的实际情感，而是从实际情感中抽象出来的情感运动形式。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朗格说音乐所表现的情感是“逻辑地表现的情感”。[26]在此，我们不难发现格式塔心理学异质同构理论对朗格的影响。(www.xing528.com)
由于音乐的音调结构与情感的形式在运动方式上高度一致，故此，朗格借用英国美学家克莱夫·贝尔（Clive Bell，1881—1964）的命题——“有意味的形式”来描述之。朗格认为：“音乐是‘有意味的形式’，它的意味就是符号的意味，是高度结合的感觉对象的意味。音乐能够通过自己动态结构的特长，来表现生命经验的形式，而这点是极难用语言来传达的。情感、生命、运动和情绪，组成了音乐的意义。”[27]朗格又说：“音乐有着意味，这种意味是一种感觉的样式——生命自身的样式，就像生命被感觉和被直接了解那样。所以还是把音乐的这种意味叫作它的‘生命的意义’而不是‘含义’为好。”[28]在上述引文中，朗格不仅将情感、情绪视为音乐的意味，还将生命经验的形式、生命自身的样式、运动也视为音乐的意味。这些概念有何联系？据朱立元的研究，朗格所说的情感是一种广义的情感，它包括生命体从肉体到精神的全部感受，是生命体在与外部环境发生关联时所产生的主观体验。因此，“在朗格看来，情感、情绪就是生命活动的一部分，情感、情绪的消长形式也就是生命活动的形式”[29]。于润洋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朗格所谓的‘内在生命’是指人类的精神意识领域中的一种充满生气和活力的东西，其实指的正是人类情感。”[30]据此，强调音乐表现生命经验的形式、生命自身的样式，正是认为音乐表现了情感形式的另一种理论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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