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与迟之间的奇妙联系

指法有重则有轻，如天地之有阴阳也；有迟则有速，如四时之有寒暑也。盖迟为速之纲①，速为迟之纪②，尝相间错而不离③。故句中有迟速之节④，段中有迟速之分⑤，则皆藉一速以接其迟之候也⑥。

然琴操之大体固贵乎迟。疏疏澹澹，其音得中正和平者是为正音，《阳春》《佩兰》之曲是也⑦；忽然变急，其音又系最精最妙者⑧，是为奇音⑨，《雉朝飞》《乌夜啼》之操是也⑩。所谓正音备，而奇音不可偏废，此之为速。拟之于似速而实非速、欲迟而不得迟者，殆相径庭也⑪。

【注释】

①纲：事物的关键部分，纲要，主导。

②纪：要领。

③尝：通“常”。间错：间杂的意思。刘恂《岭表录异》卷中：“有鸟形如野鹊，翅羽黄绿闲错，尾生两枝，长二尺馀，直而不枭。”

④节：节奏。

⑤分：律历之度数。

⑥藉（jiè）：同“借”，依靠。

⑦《阳春》：由古代歌曲《阳春白雪》演变而来的古琴曲，表现的是万物回春，和风淡荡之意。曲谱最早见于《神奇秘谱》，为八段，后有十五段、十段、十七段等不同传谱，且多数传谱增设分段小标题。从宋玉《对楚襄王问》的记载来看，《阳春白雪》原是有词的歌曲，但由于艺术性强，演唱难度大，因此能随着唱和的人极少，成为“曲高和寡”的歌曲。《佩兰》：羽调，该曲最早见于《风宣玄品琴谱》（明嘉靖十八年，1539年），继见于明清以来三十七种刊本，相传为毛敏仲所作。作者歌颂兰生空谷，无人自芳，不求名利的高尚品性。寓意君子只要心中有兰，就可达到不求闻达、不慕荣利、忠贞不渝的崇高品质。《佩兰》一曲是取诗人屈原《离骚》“纫秋兰以为佩”诗意而作。

⑧系：是。

⑨奇音：相对于正音而言的变异之音。

⑩《雉朝飞》：羽调，相传是齐宣王时（前319）处士牧犊子所作。《神奇秘谱》解题：腥仙按《崔豹古今注》曰：“是曲牧犊子所作也。”在齐宣王时处士泯宜，行年五十而无妻，因出薪于郊，见雄雉挟雌而飞，不觉心动意悲，仰天而叹日：“圣王在上，恩及草木鸟兽，而我独不获。”乃为歌曰：“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群飞于山阿，我独伤兮未有室，时将暮兮可奈何？嗟嗟，暮兮可奈何。”牧犊子深悼之，故取其义而为操焉。《雉朝飞》寓意深刻，在历史上有着深远的影响。《乌夜啼》：羽调，相传为六朝宋临川王义庆所作。原是南北朝时期表现爱情题材的西曲民歌。唐代的软舞音乐、宋代的词牌、元代的曲牌中都有该此曲目。关于该曲的曲意和渊源有三种说法：一是《神奇秘谱》中的解题：“腥仙日：是曲者，盖古曲也。按《唐书·乐志》曰：‘乌夜啼者，宋临川王义庆所作也，元嘉十七年，彭城王义康于豫章，义庆时江州刺吏，至镇相见而哭，文帝闻而怪之，徵还宅大俱，伎妾夜闻乌夜啼声，扣斋阁云，明日应有赦……’因而作乌夜啼曲。”以示灵物之验，则应先知之兆。实为彭城王义康受到文帝的猜忌，十分恐慌，夜闻乌鸦啼声，而得喜兆，次日得赦免而作此曲。二是该曲原为清商乐中三十四首西曲歌之一，描写少年辞家远行，女方对他思念之情，如“写生如欲飞，夜啼三天曙”“夜夜望郎归，乌夜啼，笼窗窗不开”等句，纯为描写爱情之操。三是根据《古今乐录》中说为舞曲。其中有“乌夜啼归舞十六人……”之说，是具有一定规模的舞蹈伴奏曲。在多种伴奏乐器中，有古琴参加。故以此曲调作为琴曲保留下来。

⑪殆（dài）：表示肯定，相当于“当然”“必定”。径庭：差得非常远。

【译文】

指法有重就会有轻，就好比是天地有阴有阳；有迟就会有速，就好比是四季交替有寒暑之分。“迟”是速的主导，“速”是“迟”的要领，两者是交错使用不能够分离的。因此一句当中有迟速的节奏，一段当中有迟速的节度，这都是依靠一个速字来承接迟之“候”的。(www.xing528.com)

但是琴曲大体上还是“迟”为贵的。舒朗恬淡，琴曲的音调就会表现得中正平和，这就是正音，比如《阳春》《佩兰》这样的琴曲曲目；突然之间变得很急，它的音调就是最精美最奇妙的，这样的音就是奇音，比如《雉朝飞》《乌夜啼》这样的琴曲。曲目所谓的正音完备，就是奇音不能够偏废，这样的奇音就被称为“速”。但是和那些类似达到“速”但是并没有真正达到“速”，想要达到“迟”但是并没有达到真正“迟”的琴曲，是完全不同的。

然吾之论速者二：有小速，有大速。小速微快，要以紧紧①，使指不伤速中之雅度②，而恰有行云流水之趣；大速贵急，务令急而不乱，依然安闲之气象，而能泻出崩崖飞瀑之声。是故速以意用③，更以意神。小速之意趣，大速之意奇。若迟而无速，则以何声为结构④？速无大小，则亦不见其灵机⑤。故成连之教伯牙于蓬莱山中，群峰互峙，海水崩折，林木窅冥，百鸟哀号，曰：“先生将移我情矣！”后子期听其音⑥，遂得其情于山水。噫！精于其道者，自有神而明之之妙⑦，不待缕悉⑧，可以按节而求也⑨。

【注释】

①紧紧：紧凑，紧紧相连。

②伤：妨碍。雅度：正度，即中和之度。

③意用：被意所用。

④结构：组成整体的各部分的搭配和安排。这里指的是音与音之间的搭配排列。

⑤见（xiàn）：通“现”。灵机：机灵、机警，亦是古琴的一种造型名称，称为灵机式。这里为玄机、奥妙的意思。

⑥“故成连之教伯牙于蓬莱山中，群峰互峙，海水崩折，林木窅冥，百鸟哀号，曰：‘先生将移我情矣！’”：出自《太平御览》卷五七八引《乐府解题》：“水仙操：伯牙学琴于成连先生，三年不成。至于精神寂寞，情之专一，尚未能也。成连云：‘吾师方子春今在东海中，能移人情。’乃与伯牙俱往，至蓬莱山，留宿伯牙曰：‘子居习之，吾将迎师。’刺船而去，旬时不返。伯牙近（按《乐府古题要解》当作‘延’）望无人，但闻海水汨滑崩折之声，山林窅寞，群鸟悲号。怆然而叹曰：‘先生将移我情。’乃援琴而歌。曲终，成连回，刺船迎之而还。伯牙遂为天下妙矣。”成连、伯牙，传说中春秋时代的琴家。窅（yǎo）冥，幽暗。子期：即钟子期，名徽，字子期，春秋战国时代楚国汉阳（今湖北省武汉市蔡甸区集贤村）人，相传是春秋时代的音乐家，以“知音”著称。《吕氏春秋·本味》：“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⑦神而明之：表面玄妙的事理。此指以意会意，明白其中的妙处。出自《易·系辞上》：“化而裁之，存乎变；推而行之，存乎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⑧缕悉：疑当作“缕析”，指的是逐条详细分析。

⑨节：曲调。

【译文】

我说的“速”有两种情况：一是小速，二是大速。小速是稍微快，节奏应该紧凑一些，让快速弹奏的手指能够不妨碍中和之度，恰好能够表现行云流水的意趣；大速贵在急，但是要保证急而不乱，仍然有安定闲适的景象，但是却能够表现出瀑布奔流直下的壮阔之声。因此“速”是因“意”而产生的，也是因为“意”才能够变得更加有神。小速在于意趣，大速在于意奇。如果有“迟”但是没有“速”，那么该如何安排取音而构成乐曲呢？速如果不分大小，也就不能将其中的玄机展现出来。因此成连在蓬莱山中教伯牙弹琴，面对群山峻岭，奔涌的海水，昏暗的林木，哀鸣的白鸟，伯牙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先生这是要转移我的情意啊。”后来子期听到伯牙的琴曲，也领会到了伯牙寄情于山水间的心意。噫！精通于此道的人自然能够领悟其中的玄妙之处，他们不需要详细的解释，就能够根据曲调得到其中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