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有细眇处①，乃在节奏间。始而起调②，先应和缓，转而游衍③，渐欲入微。妙在丝毫之际，意存幽邃之中④。指既缜密⑤，音若茧抽，令人可会而不可即⑥：此指下之细也。至章句转折时⑦，尤不可草草放过，定将一段情绪缓缓拈出⑧，字字摹神⑨，方知琴音中有无限滋味，玩之不竭：此终曲之细也⑩。昌黎诗⑪：“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⑫。”其宏细互用之意欤⑬？
往往见初入手者，一理琴弦，便忙忙不定，如一声中欲其少停一息而不可得⑭，一句中欲其委婉一音而亦不能⑮。此以知节奏之妙⑯，未易轻论也⑰。盖运指之细在虑周，全篇之细在神远：斯得细之大旨者矣。
【注释】
①细眇（miǎo）：细微。
②起调：宗教音乐术语，指歌唱起音。
③游衍（yǎn）：从容自如，不受拘束。出自《诗·大雅·板》：“昊天曰旦，及尔游衍。”
④幽邃：幽深，深远。
⑤缜密：细致精密。
⑥会：领悟，理解。即：达到。
⑦章句：章节，章句。
⑧拈：用手指搓捏或拿东西，这里指的是将乐曲的情绪演奏出来。
⑨摹神：传神。清·袁枚《随园诗话》卷七：“元微之《自嘲》云：‘饭来开口似神鸦。’”(www.xing528.com)
⑩终曲：奏鸣曲或其同性质的曲式，如交响乐曲、室内乐曲等的最后一个乐章。这里指的是整首乐曲。
⑪昌黎：诗人韩愈，字退之，唐代著名文学家，“唐宋八大家”之一。韩愈在宋熙宁七年诏封为昌黎伯，故后世尊称他为“昌黎先生”。
⑫“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出自韩愈《听颍师弹琴》一诗：“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自闻颍师弹，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颍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⑬互用：交错运用。欤（yú）：文言文中的语气助词，表示疑问、感叹等语气。
⑭少（shǎo）：稍微。
⑮委婉：不直言其事，故意把话说得含蓄、婉转一些。这里指的是曲尽细节的妙处。
⑯此以：是以，因此。节奏之妙：存在节奏中的妙处。
⑰轻：轻易，容易。
【译文】
音乐的细腻微妙之处，在它的节奏中得以体现。刚开始起调的时候，应该缓和的展开，然后再从容地进行，逐渐向细微之处转变。音乐的精妙之处在于丝毫之间，意境存在于幽深当中。下指的时候能够达到细致精密，取音就像是剥丝抽茧一样细腻不绝，让人只能领会但是却达不到，这就是手指下的“细”。至于章句转折的时候，千万不能草草地放过，而是要将一段音乐的情绪慢慢地弹奏出来，要让每个音字都能够细腻传神，这时才能够领会琴音中的无限滋味，让人有无限的品味：这就是整首乐曲的“细”。韩愈有诗云：“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其用意应该就是宏、细两种风格交错运用吧？
经常看到那些刚刚学习弹琴的人，一接触琴弦，就匆匆忙忙地弹个不停，手指好像是不能停下来一样，一个乐句之中想要让他的一个音符蕴含曲折的妙处是不可能的，想要让他将一个音节的细节妙处展现出来也是不可能的。以此来知道节奏中的妙处，是不容易得出结论的。因此运指的“细”在于考虑周全，全篇的“细”在于神思深远：这样就能够达到“细”的重要意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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