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无大度①，则不得古，故宏音先之。盖琴为清庙明堂之器②，声调宁不欲廓然旷远哉③！然旷远之音，落落难听④，遂流为江湖习派⑤，因致古调渐违，琴风愈浇矣⑥。
若余所受则不然：其始作也，当拓其冲和闲雅之度⑦，而猱、绰之用，必极其宏大。盖宏大则音老⑧，音老则入古也⑨。至使指下宽裕纯朴⑩，鼓荡弦中，纵指自如⑪，而音意欣畅疏越，皆自宏大中流出。
但宏大而遗细小，则其情未至；细小而失宏大，则其意不舒。理固相因⑫，不可偏废。然必胸次磊落⑬，而后合乎古调；彼局曲拘挛者⑭，未易语此。
【注释】
①大度：宽宏的气度，多用来形容人，这里用来形容音乐。
②清庙：即太庙，指古代帝王的宗庙。《礼记·乐记》：“《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壹倡而三叹。”明堂：古代帝王所建的最隆重的建筑物，用作朝会诸侯、发布政令、秋季大享祭天，并配祀祖宗。《孟子·梁惠王下》：“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器：大雅的器具。
③宁（nìng）：难道。廓然：空旷寂寞的样子。
④落落：稀疏。
⑤流：向坏的方面发展。习派：指的是宗派习气。指与古雅相对的、专图娱人耳目的“繁响促调”。
⑥浇：浇离，变得轻浮。
⑦拓：开辟，扩充。闲雅：闲适高雅。
⑧音老：音乐苍劲有力。(www.xing528.com)
⑨入古：近似于古典音乐。
⑩宽裕纯朴：宽和宏大，纯正质朴。
⑪自如：灵活自如。
⑫固：本来。相因：相辅相成，相互依托。宋·曾巩《洪范传》：“（貌、言、视、听、思）五者，思所以为主於内，而用四事为外者也；至於四者，则皆自为用而不相因。”
⑬胸次：胸间，亦指胸怀。磊落：形容胸怀坦荡。
⑭局曲：指卑躬屈膝，惶悚不安。清·侯方域《重修演武厅事记》：“厅事虽设，为樵牧场。间岁乃借於有司以较士。按部使者至，则守备拱立拜跪其下，益跼曲。其得稍稍具威仪者，仅霜降扬兵一升其堂而已。”拘挛（luán）：拘泥，不能伸展自如。
【译文】
曲调要是没有宽宏的气度，就不能具有古雅的品格，因此首先就要让琴音能够宽阔洪亮。琴本来就是庙堂的大雅之器，声调难道本来不应该是宽阔宏远的吗？但是宏远的声音却是孤高寡和的，只能有稀少的听众而已，因此渐渐地流变为江湖习气，也导致了古调渐渐违背原有的韵味，琴风渐渐变得轻浮。
但是我所学到的却并不是这样的：刚开始弹琴的时候，就应该在音乐中扩充中和闲雅的气度，而猱、绰在指法的运用上，必须尽可能地宏大，指法宏大了，音调才能够苍劲有力，才能和古典的音乐相接近。至于能够让指下达到宽裕淳朴的境界，在弦中能够松展鼓荡，运指的时候收放自如，音乐和所要表达的意境都能够欢心舒畅、清越隽永，这些都是从宏大中所流淌出来的。
但是如果一味地追求宏大而遗失了细小的话，音乐的情感也就不能达到极点；如果只是追求细小而丢失掉宏大，则乐曲的意境不能够得以伸展，两者本来应该是相辅相成，不能够偏向一方的。弹琴的人必须胸怀宽宏大度，这样才能够合乎于古雅之调；那些卑躬屈膝畏手畏脚的人，是很难和他们说明这些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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