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霸之道
胡居仁对王霸问题非常重视,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主张。他说:“圣人不忍生民涂炭,故取霸者之功;圣门明乎修己治人之道,故羞称五霸。先儒言:‘王道之外无坦途,举皆荆棘;仁义之外无功利,举皆祸殃。’此推其极而言也。事事存其当然之理,而已无与焉,便是王者事。着些计较,便是私吝心,即流于霸矣。王道最易行,只要君身修,皇建其有极,王道根本。天下古今共此个道理。大用之则大治,小用之则小治;小失之则小乱,大失之则大乱。诚者为王,假者为霸,窃者为奸。未有舍此而能济者。”(56) 胡居仁认为,圣人不忍涂炭生灵,凡事循“理”而行,正心修身,推行王道。而霸者则计较功利心,事心不诚,不假仁义,终成祸乱。胡居仁又说:“霸者有一半功便有一半害。霸者虽有功于当时,然三纲五常卒扶不起,故仲尼作《春秋》以明之。霸者非有利于己底事皆不做,言与己无干也。不知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己,皆吾事也。”(57) 在胡居仁看来,霸道虽于时世有功,但由于其怀揣一颗私利之心,不是对己有利的事情不肯做。凡事唯利是图,办事不计后果,丧失五常之德,所以祸害必生。他接着说道:“尧夫以皇帝王霸并数,便不相伦。盖帝王无异道,是纯乎天理,无一毫人欲之私。霸者,元是私意,纵窥测得天理来用,只是假,岂可与帝王同年而语哉?永乐间,道义名节之士未见,只有许多才子出来弄诗文。春秋之时,霸主之有功于中国,莫大于齐桓、晋文、晋悼。然桓公之才大,晋文之才雄,悼公之才高。惜其无学力,故天理不明,急于功利。或曰:‘使文王为之,何如?’曰:‘使圣人为之,必率诸侯以循轨度,辅屏王室,朝贡以时,必无不庭之诸侯。僭王之吴楚,谭弦、江虞必不见灭。信义既孚,盟歃必不屡用;仁恩既洽,陈郑必不肯叛;德威既立,荆楚必不敢凭陵。礼乐征代自天子出已,则奉命而行,所以赞时王以兴复文、武、成、康之业,必不如桓、文,攘天子之权以济己之私也。’”(58) 胡居仁指出,圣帝贤王一禀乎“理”,不行异道,不存人欲之私。而春秋诸王见“理”不明,急于功利。加上自无学力,虽有功于世,但终成霸道之举。胡居仁接着提出了他改造的美好蓝图,使圣人为王,循轨度、播信义、施仁恩、立德威,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凡事奉命而行,如此则文、武之业可致。
不仅如此,胡居仁还对王道、霸道的关系作了说明。他说:“行王道者,自修上要工夫到,施为上便不费力。伯者虽不用自修工夫,然施为上最费力。盖天下人物,本同一理。我得此理,人自感化,我以此理处置他,自然顺而易。伯者自身本无此理,人不感化,假这道理去处事,去制伏他,用尽智计方做得成。故王道简易,伯道崎岖。学者所宜精择。王道之外无坦途,仁义之外无功利。王者是行其所无事,伯者是有所造为。物我一理,人之善即己之善,舍己从人,有何不可?人为私意所蔽,故偏执己意,不能来天下之善。”(59) 行王道者,自修工夫上要到,这样施为上才不会费力。霸者则恰好与此相反。追根溯源,那是因为万物一“理”。只要我们循“理”而行,则万物自然顺治,万民也将自化,无须智计而其功乃成。霸者则有意造作矫为,“天理”为私欲所蔽而不现,这样就自然不会来“天下之善”了。胡居仁接着说:“王道只是公,伯道只是私。王道一于天理之公,一者,诚也,故其光明正大,上下与天地同流,而万物各遂其性;伯道假公以济其私,假者,伪也,费尽智计,方能小补于世。虽不能无功,乃功业之卑者,下此则奸雄小人。圣人为政,感发天下,人心同归于善,如天覆地载,万物并育于其间,所以其民皥皥;伯者之政,是用其私意智力,假仁义以收人心,故其民欢娱。然其所感者私而狭,所为者险而劳,是以功烈之卑。”(60) 王道一于“天理”而行,内心至诚,光明正大,是“公”。用之天下国家,则人心归善,万物并育。而霸道则表现为绞尽智计,假公济私,内里不诚,是“私”,如此则贻害国家人民无穷。
(二) 《春秋》大义(www.xing528.com)
《春秋》在中国历史上是儒家五经之一,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一部编年体史书,是孔子根据鲁国的史书删订而成。时间跨度上从鲁隐公元年(前722)至鲁哀公十四年(前481),内容上大都记载各诸侯国的重大历史事件,借以宣扬王道思想。胡居仁于《春秋》一书下力甚多,也曾萌发撰修《春秋集传》的想法。关于该书性质及历代的编修情况,胡居仁有一个总的评价与看法。他讲道:“居仁欲修《春秋集传》,此志已久,惜学力未至,不敢下笔。夫《春秋》,仲尼用意最深者。当时群圣制作已备,然皆当代事,圣人固已述之,为后世法。若《春秋》,则乱世之事,圣人是其所当是,非其所当非,裁酌损益,为百王之中制,万世之程准。先儒发明宗旨虽多,惟程子以为经世之大典,乃约而尽。诸儒之传,亦惟程子发明精切有力。如《胡传》虽议论发越,然义理切当不及《程传》多矣,况未免有张大穿凿之病乎?居仁欲取《程传》为正,旁取诸儒之言以附翼之,仿《诗经集传》,先训文义叙事迹,然后用《胡传》,及先儒言之精切者,以发明圣人之意。要使王道灿然,可举而行也。先儒谓‘圣人心事难知’,圣人心事,‘天理’也;谓‘圣人行事难知’,圣人行事,‘王道’也。理精道明,岂有不知《春秋》哉?愚以先知《春秋》莫如孟子,后知《春秋》莫如程子。”(61) 胡居仁认为,《春秋》之书,实据乱世而作,圣人裁酌损益,发明其中精义,以为“百王之中制,万世之程准”。后世之人,多有阐发《春秋》之言语。一般来讲,大都认为孔子于《春秋》一书,用意下力最深。胡居仁接着对先秦孟子、宋初胡瑗及北宋二程阐发《春秋》精义谈了他自己的看法。在胡氏看来,编修《春秋》须得有高深学力才行。“《春秋》即人事以明天理,用天理以处人事。非胸中有王道,不能注《春秋》,下此皆杜撰臆度也。”(62) 胡瑗《春秋传》虽然论及义理,但是还不切当,有张大穿凿的毛病。二程的《春秋传》则发明《春秋》义理简约赅尽,论述也精切有力,实为经世之大典。他继续说:“先儒传注,多穿凿琐细,惟孟子、程子得其本原大意,朱子谓‘以形而下者说那形而上者去’。盖孟子、程子、朱子之学,具圣人之全体,故深得圣人作用,默契圣人心事,非若诸儒,但推测億度也。古今说《春秋》者,惟孟子、程子精切,深得圣人作经之意。盖其学邻于圣人,故能得圣人心事。其曰:‘《春秋》,天子之事。’曰:‘《春秋》,经世之大法。’古今作传者,亦惟程子第一。胡传虽祖程子,不及程子简当,发明有力。故《春秋》当以《程传》为主,以《胡传》及诸儒之说以辅翼之,则圣人正大精微之意,不中不远矣。”(63) 程、朱之学,具圣人全体大意,深契圣人心事及作经之义,故能简易发明《春秋》大义最深最尽。“作《春秋传》者不少,惟《程子传》发明得到。胡文定既学于谢显道,不应不取《程子传》而自作传,虽有祖程子者,不当不表程子而以为己说也。胡氏《春秋传》多穿凿,只得他议论发越,然紧要道理,亦不发到。”(64) 胡瑗做《春秋传》仅是穿凿附意,不及根本处。胡居仁再次肯定和赞扬了程子对《春秋》的理论贡献,之后也道出了他编撰《春秋》的具体计划和步骤:以《程传》为主,旁取诸儒解说言论以附翼之,并且参仿《诗经集传》的体例,首先解释文义、陈述事迹,然后参考《胡传》和先儒精粹之言,以此来发挥圣人深意。
胡居仁说:“《春秋》以正大天理观之,则见王道不行。当时诸侯,皆是营营于私意,或当为而不为,或不当为而为之,或昏弱而不振,或恃强以为暴,或怠惰而不知修省,或僣逆而无状。圣人之意,盖欲一归天理之正而后已,其于天地生物之心,保民救时之意,生杀与夺之权,隐然见于书法之中,实为百王经世之大法。或者乃欲计区区霸业之盛衰,又以姓名、日月、爵号为诛赏,其穿凿琐碎甚矣。”(65) 春秋之时,王道不行,诸侯汩于功名,沉溺利禄,未尝禀受得天理正道。他继续说:“读《春秋》,使人自然戒惧,不敢萌一毫私意。读《春秋》便见得君是君,臣是臣,父是父,子是子,长是长,幼是幼,夫妇朋友,截然分明而各止其所。其于天道人事,分殊理一,无不明备,此圣人手段。《春秋》,天理之准的。使孔子得行其道,必参酌百王之法,大备典制,为万世准则。道既不行,故寓二百四十二年行事,于《鲁史》中乃天理之准的也。《春秋》乃孔子之行事,因当世之事一处置从天理上去,尧、舜三代之道,具见于此,其斟酌权衡,以定百王之法。”(66) 在胡氏看来,《春秋》一书,纯粹天理,不杂私欲。读后能令人各止其所,各安其分。人如能长久涵咏其中,则自然见得天理大道晓然分明。圣明之世应以《春秋》来推知那治世之良法。
圣人理精道明,心存“天理”,行事“王道”。胡居仁说道:“天地只是一个生物之心,圣人全天地之心,故仁民爱物,自不能已。天地之情正大,圣人之情亦正大,故不为‘煦煦之仁,孑孑之义’。为‘煦煦之仁,孑孑之义’者,一则所见小,二则立心私。程子曰:‘圣人能使天下顺治,非能为物作则也,惟止之各于其所而已。’圣人作事,动循天理。动中机会,循天理则人心服;而化中机会,则事当而易治。圣人有忧世之心,无忿世之心。盖世道既衰,上无明主,圣人在下,只得随时尽心拯救,不可忿世而长往也。古之圣贤,只要尽此道理事业,则随所遇富贵,贫贱不足道。圣贤生于治世有治世事业,生于乱世有乱世事业。事业虽殊,其道则一。圣贤治世,是从天理上展开去,所以人不可及;后世才智之士,用尽气力,只见功业之卑。”(67) 胡居仁肯定程子的主张,认为“圣人作事,动循天理”,怀忧世之心情,拯生民于水火。他又说:“世变难说。圣贤多只说得个大经大法,其变易无常处,亦说不尽。孟子善说世变,其曰:‘先圣后圣,其揆一也。’禹稷、颜回易地,则皆然。观其说‘一治一乱’处甚好,但其说‘不仁者,不可以得天下’。又说‘匹夫而得天下,德必若尧、舜、禹’。又曰:‘天子荐之,三代前是如此,三代以后,多不如此。’”(68) 在这里,胡居仁表达了在世事变迁上的看法与主张。圣贤也只能述说个大概,因为“世变难说”。据此观点,胡居仁对历代兴衰之道进行了一番品评,他说:“秦、晋、隋及五代,多以不仁而得天下。汉高帝德非舜、禹,亦得天下。盖时势不同,事变不一。古者诸侯万国,各固其疆守,以爱养其百姓,必有君临天下之德,然后能服天下之心,必天下共尊,然后可得至尊之位。苟无其德,则列国诸侯之众,非惟不服,且将群集而伐之,故不仁者必不得天下。匹夫虽有其德,无天子之荐,亦不得天下。自战国以来,天下诸侯消灭将尽,七国之中,无有能行先王之道者,俱以势力战伐相为胜负,至于并吞之久,惟秦最强,然德不足服人,天下莫肯帝秦。直至六国消灭已尽,秦始为帝,秦又视己之德暴天下,未尝心服。若更封建,则尾大难掉,乃立郡县,更立守令,不使世守疆土,世君其民而易于制使。然郡县无诸侯封疆之固,守令无诸侯世守之权,又无君民死社稷之心。故秦恶既盈,陈涉以匹夫起兵而郡县遂不能支,四方豪杰莫不奋起,秦之宗社有必灭之理,匹夫固有得天下之势矣。及秦已亡,天下英雄虽多,然才气识量无有过于汉高者,则天下之势,固当归汉,故刘季以匹不作,亦由夫而为天子。厥后或以战争,或以簒夺,以不仁而得天下,以匹夫而为天子亦多。虽因圣王郡县势轻,不足以自守也。但不仁虽得天下,多灭亡不久。故圣人而不得君师之位,自孔子始;以不仁而得天下,自秦始皇始;以匹夫而得天下,自汉高帝始。”(69) 秦、晋、隋及五代,多以不仁义得天下,而汉高帝德非舜、禹,也得有天下。针对此疑问,胡居仁指出,那是因为时势不同,事变不一。古时诸侯非有心怀仁德,不足以服万民,不足以征伐天下。后世各朝,秦以武力实现统一,非依循“天理”而行,也没有那仁德之心,所以覆亡速至。汉高祖以匹夫之勇,或通过战争,或凭借武力簒夺,都不是以仁得天下。未尝真正践行仁义,使人民心服。胡居仁最后做了总结,孔子首开不得君师之位而成就圣人的先河,始皇和汉高祖则是以杀伐和匹夫之勇而夺有天下的典型。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胡居仁深晓“王道仁义”的《春秋》大义,也希望历代人君能据此进行有效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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