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讲过,为人君者,应循“理”而行,惟此才能国泰民安。与之相应的,在君臣关系上,胡居仁认为也要以道义为本。如果君臣之间夹以功利,则鲜能保其善终。
胡居仁首先认为只有君臣相知相契,天下之事方可有为。他说:“天下事必君臣相遇而后可以有为。上者如汤之于伊尹,高宗之于傅说,文王之于太公;次者如桓公之于管仲,燕昭之于乐毅,高祖之于子房,先主之于孔明。皆君臣相知相契之深……文王得太公,便载之后车,是相知相契深,故敬之至,礼之重……有圣贤之君,必有圣贤之佐。若中材之君,有圣贤之佐,亦可成王业,太甲、成王是也。”(11) 胡居仁认为,“汤之于伊尹,高宗之于傅说,文王之于太公”是君臣之间相知相契的楷模。就是“桓公之于管仲,燕昭之于乐毅,高祖之于子房,先主之于孔明”,也理当效法。文王载太公于后车,礼敬臣子之至,以此知君臣相知相契甚深。如用之天下国家,则无不事事顺治。圣君贤主,必要有忠良之臣子辅佐才是;中材君主,若能得圣贤辅佐,也可以成就一番圣帝明王大业。相反,如果辅佐不力,成就圣贤德业就会很难。胡居仁又说:“三代以下之君,汉高祖天姿最高,惜乎无真儒辅相。若得真儒辅相,三代可复。那时秦法苛虐,不可因战国,又无治天下之法可传。若有真儒举先王之法,高祖必肯依从。”(12) 在胡居仁看来,汉高祖乃圣人之君,天资英纵,志高才大,可惜没有真儒来辅佐。“三代以下有汉高祖,天姿朴厚,志高才大。承秦之暴,无法可因。彼时有真儒者出,举先王之法,庶几可行?惜乎当时无人,虽有张子房,乃杂黄、老,智谋有余,非先王之学,韩信等俱是功利,萧何等亦非修身正主之学。其后有汉武帝,志高才雄,慨然欲大有为。彼时若董仲舒,本领纯正,庶几王者之佐。然见道亦不甚分明,亦无以使汉武实下手做工夫,以去私欲而复天理。故汉武虽以有为之姿,终为物欲所胜而不克成也。至宋神宗,天资明敏,奋然有为,当时有程子等真圣贤之佐,惜乎为王安石所间,神宗不能信用。安石亦志高才敏,惜学术不正。若使明道为相,安石为参佐,亦可有为。明道才大德盛,行道济时,复三代之治如反掌。”(13) 胡居仁认为,汉高祖虽为圣君,但无奈张良、萧何、韩信等俱是功利之臣,无修身正主之学。汉武大帝,一代枭雄,有大为天下之心,只可惜辅臣董仲舒未有纯正之学。这也着实让汉武帝无下手工夫,不能去得私欲,复得“天理”,到头来终为物欲所胜,甚为可惜。宋神宗亦一有为之君,但任用功利之臣王安石为相,不能行道济时。设若“使明道为相,安石为参佐”,神宗大业可就。由上可以看出胡居仁为高祖、汉武与神宗没有真儒辅佐而感到深深惋惜,同时也使胡氏圣君贤佐之道彰明于天下。胡居仁接着说道:“将相一体方能成天下之务。韩信、李愬能成其功,以有萧何、裴度协心于内;宗泽、岳飞不能成功,是为汪、秦阻挠于内也。诸葛孔明、司马懿智勇相等,只是孔明公平正大之气非懿所能敌。故懿举中原之兵,不能当偏蜀之师,那时不敢出战,军师已丧气。孔明三年不死,懿成擒矣。诸葛孔明三年不死,则天下定矣。当时司马懿不敢出与汉兵战,则三军之气自然沮丧。况孔明屯田足食,因其土以为耕,因其民以为众,推恩立信以镇抚之。吾气既壮,则贼气自夺。”(14) “将相一体方能有为”,胡居仁深深明白这个道理。蜀王刘备,因有公平正大之诸葛孔明辅佐,接续天道,凡事循“理”而行,实行屯田,致使司马懿始终不敢轻易发兵。假使诸葛亮三年不死,则汉兵必胜。
对于汉初的君臣关系,胡居仁也进行了一番评析。他指出汉高祖实为一无公正天理之君,张良、韩信亦是汩于功利之臣,他们之间有的只是功利私欲,而未尝以道义正气相契合。胡居仁说:“先儒言:‘张子房平生事业,皆自素书中出’,此诚然也。盖其权谋智术,处身处事,进退行藏,与素书无一不合。后世智谋之高妙无出于此。但其不知天理本然之妙,足乎已而感乎人,有诸中而形诸外,不必全假智谋,明哲保身,亦非全计利害。以此论之,黄、张之道,不出一私字;圣贤之道,不出一公字。”(15) 胡居仁在此指出张良处事用权谋智术,以图明哲保身,实开后世辅臣高妙智谋之术先河。不知“天理”本然之妙,而只以一“私”字待上处君,这绝非贤臣良佐之道。
针对韩信所言“汉高帝善将将”的说法,胡居仁也提出了异议。他说:“韩信言:‘汉高帝善将将’,汉高亦非善将将者。古之善将将者,舜征三苖而用禹,汤伐桀而用伊尹,武王伐纣而用尚父,此乃善将将也。如汉高用计谋以驭韩、彭,又使韩、彭不得其善终,可谓之善将将乎?或言:‘光武善将将,许多功臣,皆得善终。’曰:‘光武亦非善将将者。古之善用人者,尽其才,进其德,保其身,诚感其心,用尽其才,位称其德,赏当其功。故各止其所,各安其分,何用许多智计以制服之乎?’曰:‘以韩信之智谋才气,其志又在功利。若非高帝有以制驭之,其患有不可胜言者。’曰:‘高帝本领未正,君德未全,故其所为不过如此。设使本心纯是天理,不以谋天下为心,只以救生民为事,义以举事,诚以感人,四海之内皆引领向风。感于仁,勇于义,况韩、彭乎?当初汉高本以利天下为心,韩、彭亦以利合。高帝既欲谋天下,韩信岂不欲谋国乎?高帝既欲为帝,韩信岂不欲为王乎?韩信,功利之人不足道,为汉高惜也。’”(16) 胡居仁认为,“舜征三苖而用禹,汤伐桀而用伊尹,武王伐纣而用尚父”,这些才是真正的“善将将”之行为。非有韩信以智谋之心待上,汉高祖也没有真正以纯之“天德”待下。“汉高本以利天下为心,韩、彭亦以利合。”君臣之间未尝契以道义,而只是以功利智谋心合。非但“汉高亦非善将将者”,光武用智计之心驭臣,“亦非善将将者”。君臣以功利之心共处,于国则圣贤大业无从开展,于臣则往往不得善终,最为突出的便是汉高祖诛杀韩信之事。对于这件事情,胡居仁有如下记载:“先儒论汉祖杀韩信事。责汉者,皆以汉取天下多信之功,不当忘其功而杀之;又以信初无反意,乃因失职怏快,又汉以诈擒之,故起信反侧不安之心;又以为信逆谋虽露,犹可以功赎罪,宥其子孙,迎陈之礼可以赎自王之衅,拒彻之忠可以赎失期之罪,而汉夷其族,太过也。责信者,以信灭齐不报而自王,以起汉祖之骂,蹑足之封,固高祖之不得已也;约共攻楚,信乃越期不至,必割地许之乃以兵会,又起汉祖之疑,取信之心萌于此矣;又以为使信学道谦让不伐功,矜能庶几?勋可比于周召太公。后世血食天下已定,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17) 胡居仁条陈了后世因汉高祖杀韩信之事而展开的,分别对双方做法进行谴责的相关观点。谴责汉高祖的,说韩信于大汉建立有保大功,高祖对其进行绞杀,是惩罚太过。而谴责韩信的,则说韩信是居功自傲,处心功利,高祖杀其也是不得已的行为。对于这两种相反的看法,胡居仁又是如何看待的?他鲜明地亮出了自己的观点:“所论虽当,不过就事论事,未有推究其本原者。夫天下之事,莫不有理,天下之理,悉备于身,必理明心正身修,然后举而措之天下,则王道可兴,伊周之勋不足期矣。君臣一德,上下同道,保全终始,不足言矣。信乃一才智之士,以利禄之心挟孙吴之法,虽其谋策之善过于孙吴,然不过欲成功名,取富贵,汉祖亦以其才智之高能成已之功,故用之以取天下,是君臣之间,举以功利智谋,投机苟合,未尝诚意相孚。而其成王业,既以功利相从,则君忘臣之能,恐其夺吾之利,臣挟其功而欲分上之利,自然君臣相猜,嫌隙日深,非君杀其臣则臣弑其君,故功利之不能保终,理势然也。《纲目》书:‘后杀淮阴侯韩信,夷三族,则汉固失待臣之道,而信自取灭亡,隐然可见矣。’噫!后之君子,可不鉴乎此而尽力于圣贤大学之道哉!”(18) 在胡居仁看来,谴责汉高祖和韩信的两种观点,都只是从表面上就事论事,未尝深切推究得道理本原。天下之事,理明心正身修,尔后举措天下,则王道兴。只有君臣一德,才能上下同道,兴复王业。韩信以利禄之心处高祖,高祖亦以才智之心待韩信。如此则君臣之间,全是那“功利智谋,投机苟合”之道,非以道义天理相契,更没有在圣贤大学之道上尽力。胡居仁力图于宏观的历史背景中辩证看待,表现出与以往先儒不一样的看法主张。那么胡居仁眼中的圣贤大学之道又是个什么样子的呢?(www.xing528.com)
胡居仁接着说:“曰:‘汤、武诛桀、纣后遂为天子,何以见其不谋天下?’曰:‘人之所得于天而全具于我者,谓之性。圣人只是尽性,曷尝有一毫利心。舍吾性分之固有以求富贵,贤者且不为,况圣人乎?圣人体具于中,用之发于外者,自不容己,其仁民爱物,皆自至诚中出。天下之人,仰戴若父母,若婴儿失所,皆涕泣思亲。汤、武安得不怜而救之乎?况桀、纣暴恶已极,天命已绝,汤、武亦不敢逆天而不伐。’曰:‘何以见桀、纣天命绝?’曰:‘天命者,天理也。君者所以为天下臣民之主,天命之以养斯民者。今乃逆天为暴,则自失君道,自绝其命,不可为君矣。况天命具在人心,人心怨叛,如此则天命之绝可知。’曰:‘周室既衰,孔子作《春秋》以尊周,为义何也?’曰:‘春秋之时,周室既衰,而先王德泽未冺,民皆思周未忘,观黍离及匪风下泉之诗则可见。虽以齐桓、晋文之盛犹曰咫尺天颜,践土犹三觐王。’或又曰:‘使孔子居桓、文之位,如何?’曰:‘只是辅周天子修明文、武、周公之典,以号令天下,率天下诸侯以奉周法,循侯度,兴礼乐,明教化。若攘外安内之功,乃其余事耳!’”(19) 胡居仁认为,如能如古昔圣君贤主那样,仁民爱物、处事以诚、承继“天理”,则天下之人皆引颈相望,王业有成。相反,如那桀、纣之君,外绝“天理”,悖逆人心,国家安能有不亡的道理?
不仅如此,胡居仁还对君臣功利之道的原因进行了深入剖析,他说:“大抵君臣相合,各从其类。好道之君,方能用有道之臣;好利之君,必用计利之臣。宋神宗满朝君子,独用安石者,以安石利心与神宗合也,如安石忧财力困穷而言治财之道。神宗即位初便言:‘当今以理财为急务’,此二人者利心相契。其行泉府、青苖、市易等法,虽攻之者甚众,终不能破二人功利固结之心也。”(20) 胡居仁认为,“好道之君,方能用有道之臣;好利之君,必用计利之臣”。君臣以功利相合,同类相契。宋神宗任用安石为相进行变法,在胡居仁看来,也无不是君臣利心相契的实例。胡居仁能从类属方面看待君臣关系,体现了他见解的深刻之处。君臣之间以功利相待,未尝以道义相契,关系鲜有善终。对于自古功臣不能善保其终的问题,胡居仁有如下认识,他说:“功臣多不保其终者。盖其始初君臣只是利心相合,未尝以道合,其所为者多权谋智计,未尝以道义匡其君,故其君亦以权谋智计待之,或君忌其能,臣挟其功。欲保其终,岂不难哉?儒者只务引其君当道,道既行,则可以保天下之民,岂不能保其身乎?然则扬雄,儒者不保终,何也?雄非功臣,亦非以道事君者。子路之死,程、朱之禁如何?子路亦非能以道事君,程、朱是以道事君而不合者。”(21) 君臣以功利心处,是在开始处就错了。臣子以权谋智计而非道义匡其君,则君亦以权谋智计待其臣。如此一来则“君忌其能,臣挟其功”。在这种情形之下,功臣想要保其善终,岂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只有君臣之间处以道义德行,方是绵长终久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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