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诸己求仁与颜、孟复生”
胡居仁首先表达了一番自己对儒家孔圣人的看法。他说:“孔子贤于尧、舜,以事功言也;孟子功不在禹下,亦以事功言也……天地生人物,赖圣人为综理,然后能遂其性,得其所;圣人理人物,又必赖礼乐政教之施,然后风化美,治功成。然则成天下之功者,圣人也;成圣人之功者,礼乐政教也。或曰:‘圣人不得位,礼乐政教不可行,如何?’曰:‘此圣人之功所以难成也,不得已传述先王之典而修明之,以垂教于后世,使后世之欲修己而治人者,从此而学焉。故圣人代天而理物,礼乐政教代圣人而行事,经籍代圣人而传道。事虽不同,其功一也。’故曰:‘孔子贤于尧、舜,孟子之功,不在禹下。’”(40) 天地生人,圣人为治,礼乐施行,垂教后世无穷。在胡居仁看来,孔子简直就是个了不起的大圣人。从事功方面讲,他比先皇尧、舜二帝都还要贤明。对于孔子的为己之学,胡居仁说道:“孔子教人,便要使人有诸己。学为己,方有着力处。穷理则达,力行则有诸己。学不为己,虽有颜、孟之聪明,亦不济事……曾点虽见得道理分明,然下学工夫有欠,故无以有诸己。若颜子,便拳拳服膺。邵康节见得道理分明,又作弄得熟,反成玩侮天理。释氏未能真见,但作弄自己精神。”(41) 学有诸己,方有着力之处;学不为己,虽颜、孟在世亦无济于事。曾点下学工夫有欠缺处,故无有诸己。邵雍与释氏因无诸己,见非真见,反成玩侮天理,作弄精神。“仁”是孔子思想的核心。胡居仁亦对此有相关论述,他讲道:“孔门之教,只是求仁,而尧、舜事业尽在此。孔门学者以求仁为要,真是好。是教他在最切要处求,非但自己一身好,与天地万物血脉便相贯通。孔门以求仁为要,程门亦然。仁者,心之德。求仁,所以全其心之德。心德既全,在我则有自然之生意,在天地万物则亦流通无间。故人之于仁最为亲切,入圣人气象于此最近。如瓜仁、桃仁、杏仁,此亦善形容仁字,盖物之生意尽在于此。某尝爱吃瓜仁、桃仁,吃着便有仁底意思。求仁必先主敬者,当体便要存得本心,本心既存,则生理自在。”(42) 在胡氏看来,“仁”是孔门教人的核心内容。人苟能于此处精进不息,则尧、舜事业复兴有望矣。他认为,孔子教人以求“仁”为要,真是好。抓住了这点,就抓住了为学之切要处。如此非但于己有利,且能使万物血气流通,生意盎然。通过前面所述,我们了解到了“仁”在胡居仁那里指的是“生生之性”以及“本心之全德”,它贯通天、地、人,最接近圣人气象。孔子之“仁”,实乃圣门第一教义。
颜回、孟子都是儒学发展史上的重要人物,胡居仁认为颜回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勿失。在孟子则扩充“四端”,且做得下学工夫。要真比较的话,颜子才完密,孟子才高大。他说:“颜子最好处,是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孟子最好处,是善端之发便能扩充以至其极。今人见好事不肯做,故不济事。若因善端之发不肯放过,直做到底,真个难及?便是颜、孟复生。论德则颜子优于孟子,论才只一般。颜子之才密,孟子之才大。孟子才高,在心性源头处理会,曰‘存心养性’,曰‘求放心’、‘扩充四端’之类,其曰操、曰存、曰养、曰求、曰扩充。孟子工夫,便在此下手。非有孟子天资,便无可依据。故孔子只教人忠信笃敬,博文约礼,便有依据持循,而心性工夫亦无不尽矣。河洛之教,实祖孔子,故主敬主一,庄整严肃,整衣冠,齐容貎,格物穷理,益详益尽,学者亦不患无依归下手处矣。孟子‘求放心’、‘集义养气’,内外本末交尽也。孔子以下,才莫高于明道,才莫大于孟子……孟子、程子不曾枉做了工夫,如孟子‘扩充四端’,程子‘主一无适’,真在心地上做。孟子、朱子、邵子天资俱极其大,惜乎邵子稍偏,而未尽下学工夫,孟子、朱子尽下学工夫,所以能充实其大也。”(43) 颜子虽处困境中而心有所乐,“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有着崇高的道德追求和深远的精神境界。胡氏认为,在此点上颜子优于孟子。但论才能,二者则难分伯仲。他认为颜子终日修道进德,最能发挥孔子学说精义,其才完密;而孟子则善于做“集义养气”的功夫、“扩充四端”不懈,于实地上做工夫,故“内外本末交尽”,其才亦高大。
(二) “静中有主与程、朱再世”
周敦颐是宋明理学的开山人物,也是道学宗主。针对周子的“主静”学说,胡居仁到底是怎么看待的呢?他说:“周子有‘主静’之说,学者遂专意静坐,多流于禅。盖静者体,动者用;静者主,动者客。故曰主静,体立而用行也。亦是整理其心,不使纷乱躁妄,然后能制天下之动。但静之意重于动,非偏于静也。愚谓:‘静坐中有个戒谨恐惧,则本体已立,自不流于空寂,虽静何害?’”(44) 周子“主静”学说,一般学者只是看到其“静”的一面,专意于静坐,遂流入禅学中去。其实在胡居仁看来,此说实是“静体动用,静主动客”,故“体立而用行”。由于“静”中有主,“戒谨恐惧”工夫常在,故不会流入禅门异端中去。胡居仁又说:“周濂溪于道理本原处见得分明精切,故异端害不得……周子不由师传,默契道体,是他天资高。然开示下学工夫,使圣学门庭晓然可入,二程全之。”(45) 在胡居仁看来,周子在道理本原处见得甚分明精切,察见“理”体,默契道体,并开示下学工夫,使圣学门庭明晓畅达,所以异端也奈何它不得,给予了高度的肯定和评价。(www.xing528.com)
二程兄弟早年受业于周敦颐,受周子思想影响较深。胡居仁对大程明道先生有专门评述,他讲道:“明道先生本领纯,察理精,涵养熟。故不动声色,天下之事自治;涵育熏陶,而天下之心自化。孔子以下第一人也。颜子、明道邻于生知。明道天资高,本领纯粹,其学自大本上流出,于细微处又精尽。”(46) 在胡居仁眼里,明道“本领纯,察理精,涵养熟”,德比颜子,而万事自治,人心自化,真乃孔子以下儒门第一人。他接着说:“明道才大德盛,当时入朝建言若依他做,三代之治可运于掌,惜乎神宗惑于王安石功利之说而不能用也。当时神宗甚欲有为,亦甚聪明,安石亦才高,故明道俱要格其心,已被明道感动了,明道虽去,神宗眷眷怀之,安石亦言感贤诚意。当时被张天祺等攻击太过,遂不能从。故明道深惜此机会,以为两分其罪。明道十事,他便是要举一世而甄陶之,此只是大纲目,若下手做时,想又精密。《明道行状》云:‘狡伪者献其诚,暴慢者致其恭,闻风者诚服,觌德者心醉。其为政也,道之而从,动之而和,不求物而物应,未施信而民信,此圣人境界。上事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明道言:‘邵尧夫之学,难以治天下国家,便是他放旷,不可为法于天下。惟修己以敬者,可致笃恭而天下平。’”(47) 胡居仁认为,明道先生才大德盛,可惜宋神宗惑入王安石功利之说不能自拔。若依明道所建言献策的那样,三代之治也是可以恢复的。《明道行状》给后世之人展现了一幅圣人境界的美妙图景——“狡伪者献其诚,暴慢者致其恭,闻风者诚服,觌德者心醉”。落实到社会政治上,就是要做到“道之而从,动之而和,不求物而物应,未施信而民信”。胡居仁对大程明道先生“修己以敬,致笃恭而天下平”的学说赞叹不已并高度评价其圣贤气象和博大胸襟。
对于小程子伊川,胡居仁说:“程子本原义理固受于周子,然下学阶次精微曲折,而全体圣人,多所自得者。故义理血脉,固在于周子,而承袭孔、孟,以继尧、舜、文、武之绪,直以程子当之。”(48) 胡居仁认为,就学脉义理来说,小程受业于周子,能深切体察那儒家圣人之道,做得下学阶次精微曲折,固能承袭孔、孟,因循尧、舜。胡居仁对伊川的“主一无适”为学修为工夫也给予了高度赞扬。他说:“程子发‘主一’之论,与《易》‘斋戒以神明其德’相同。《书》曰:‘惟精惟一’,《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皆此意也。程子发明‘心有主’一句,真是学之要。此便见虚中有实,大本卓然。彼徇于功利者,杂扰而无主;溺于空虚者,寂灭而无主。只收敛专一便是有主之道。朱子所谓‘自作主宰,自操自存’。今有一等学问,常照看一个心在内里,乃异教,反观内视之法,其无主一也。程子在‘主一无适’上做工夫,所以其心纯熟精明,以造夫圣也。”(49) 胡居仁把伊川“主一无适”工夫比作《周易》的“斋戒以神明其德”,《尚书》的“惟精惟一”及《孟子》的“必有事焉”,认为它们乃千古圣学之要法。学者只要切实做得那“主一无适”工夫来,便见得大本卓然显明,异端也迷惑不得。如此涵养既久,则内心纯熟精明,达乎圣域。关于这点,由于前面已经详述,故此处从略。胡居仁接着说道:“程子有‘笃恭而天下平’气象。程子教人静坐,所以救学者之偏,亦所以定其纷扰杂乱之心。程子曰:‘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而已’,最是如曾点。天资高,所见大,其言志处,高迈不滞于迹,已胜如颜子,但不如颜子能诚敬存养。既不能存养,并与所见者,而失之矣。此颜子所以进于圣,曾点卒归于狂也。上蔡言‘明道先使学者有知识,却从敬上涵养’亦是此意,但说偏了此言,识得后须更存养,岂言未识前不涵养?程子曰:‘有主于内则虚’,是内里洁净明莹,无昏杂,与无主而虚不同,如人家主人在内,杂乱人不入,故虚。异端言虚,只是空屋无人矣。”(50) 胡居仁认为,伊川“诚敬存理”最像曾点,有“笃恭而天下平”之宏伟气象。他赞成伊川“内里有主”主张,认为存养工夫应贯彻到整个认识过程的始终,一息不可偏废,如此异端便害我们不得。
对于理学集大成者朱熹,胡居仁亦多有赞誉之词。他说:“看来朱子只任勇猛做向前去,更不退缩,朱子直是豪气。朱子注四书、诗传、先训,释文义然后发明其正意,又旁引议论,以足言内之意,或发明言外之意,此深得释经之法……朱子曰:‘静而常觉’,似说重了些子。只说常惺惺,常精明,则可说常觉,便有心分为二底意思。朱子于《中庸或问》言:‘至静之时,但有能知能觉者,而未有所知觉也。’此为至论。朱子曰:‘人才敬时,心便在身上了。’又曰:‘敬则万理具在。’礼者,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朱子说得尽。”(51) 胡居仁认为,朱熹做事勇猛向前不退缩,有英豪之气。其注释书籍不仅能发挥内里精义,而且能发明言外之意,深得释经之要旨。其言“敬则万理具在”,“礼乃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发挥圣贤精蕴最尽。但胡居仁对朱熹注释《参同契》和《阴符经》则持有异议。他说道:“《参同契》《阴符经》,朱子注之甚无谓,使人入异端去,《调息箴》亦不当作。《参同契》《阴符经》皆能窥测造化之妙,盗窃造化之机,但不合他将来济一身之私,故违乎圣贤大中至正之道,反为学者心术之害。《参同契》欲关键耳、目、口三者,使耳不用聪,目不用明,口不以言,以完养神气于内,此但能养一身之私而弃天下之理。世之自私者多好之,故害道尤甚。《阴符经》之言奇怪。盖圣王之道不明,奇怪之士欺世之无人,纵其异说而无所忌惮。说者以《参同契》、《阴符经》与《易》同用,非也。《易》虽精微,而坦夷明白,中正广大,周遍详悉,非二书可拟。人以朱子《调息箴》为可以存心,此特调气耳!只恭敬安详便是存心法,岂假调息以存心?以此存心,害道甚矣。”(52) 在胡居仁心目中,《参同契》《阴符经》乃盗窃精妙造化之书,不可用来济一己之私。人要完养神气于心,不能将其与精微正大之《易》同用。朱熹根本就没有注释这二书之必要。朱熹作《调息箴》,致人皆以为调气可以存心,引得人们入异端去,朱子实不应当作此类书籍。胡居仁认为存心要旨在于恭敬安详,戒慎恐惧,而非在于“假调息以存心”,故朱子著此害道尤甚,学者不可不详察。
此外,胡居仁还对程、朱为学之道进行了细致分析。他说:“窃疑程夫子、朱夫子俱传圣人之道,其全体大用,无不同者。然其工夫造极,亦不能无大同小异处。如程子言:‘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朱子又作《敬斋箴》,又言:‘主敬以立其本,穷理以进其知,使本立而知益明,知精而本益固。’愚意此圣贤千百世为学之要法,程、朱能用力如此,故其工夫全体,道亦全尽,非诸儒所及。然细推之,则程子涵养功完,故践履极其纯正;朱子穷理玩索功密,故文理极其纤悉。此造德亦各有所极,而不能无少异也。”(53) 胡居仁认为,虽然程、朱俱传圣人之道,但亦有大同小异处。伊川讲“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朱子讲“主敬立本,穷理进知”,二者大致趋同。但细细推究,则会发见,伊川涵养工夫完密,践履工夫纯正;而朱子“穷理玩索功密”“文理极其纤悉”,义理本原毕照。关于二者有所区别的原因,胡居仁也力图从时代背景方面给予解答。他说:“朱子在孝宗时,又与程子时不同。程子之时,只要修举先王之政;南宋时大段弱削,若不复仇讨罪,则三纲不振,人心沮丧,而国非其国矣。故修德用贤,练兵举义,此处做得起,家国可振,王道可行。”(54) 胡氏认为,程子之时,只要修先王之政即可,而朱子生值南宋,国家领土沦丧,国力日微,到了非复仇讨罪而无以振三纲,聚人心的地步。故朱子之“修德用贤,练兵举义”,“明理躬行”,反对空谈性命等主张,实乃当时时势事理发展之自然。胡居仁又说:“程子言‘敬则无己可克’,朱子言‘敬则仁在其中矣’,皆一意也。程子之学,是内里本领极厚,渐次廓大,以致其极;朱子之学,是外面博求广取,收入内里,以克诸己。譬如人家程子,是田地基业充实,自然生出财谷以致富;朱子是广积钱谷,置立田地家业以致富。用力虽异,其富则一也。但朱子吃了辛苦,明道固容易,伊川亦不甚费力。程子曰:‘敬,下驴不起,只是谨密畏慎底意。’……心专则不放,故程子主一为敬;容庄则心自一,故朱子庄敬涵养。朱子直是勇,穷理便直是穷到底,作事直是做彻底。朱子体段大相似孟子。但孟子气英迈,朱子气豪雄;孟子工夫直截,朱子工夫周遍。”(55) 在胡居仁看来,程子言“敬则无己可克”,朱子言“敬则仁在其中”,其实都表达同一个意思。程子“主一为敬”,朱子“庄敬涵养”;程子“谨密畏慎”,朱子“勇猛奋发”,但二者又有些许细微差别。就为学路径方面来看,胡居仁给我们打了一个很形象的比方。他说二程本来天地基业充实,自然生财容易,资颖德充,故体验天理本原不费工夫;而朱子则广积钱谷、置立家业以致富,这是从外边去广求博取来收入内里以克诸己,所以吃了不少苦,也做得很不容易。最后,胡居仁还对《明道行状》与《朱子行状》做了分析。他说:“《朱子行状》,学问道理、本末精粗详尽,吾每令初学读之。《明道行状》形容明道广大详密,然浑化纯全,非工夫积累久、地位高者领会不得。吾每欲学者先读《朱子行状》,有规模格局,方好读《明道行状》。”(56) 《明道行状》在胡氏看来,非天资纯全,工夫累久者是不能领会其中意思的。而《朱子行状》则概括学问道理、本末精粗最为详尽,乃初学者之为学进阶。所以胡居仁认为,在为学规模和次序上,建议世人学子先从《朱子行状》处下手,待领悟通透后再来读《明道行状》,如此方为完融圆满之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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