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居仁首先对禅、儒的存心工夫进行了比较。他说:“禅家存心有两三样:一是要无心,空其心;一是羁制其心;一是照观其心;儒家则内存诚敬,外尽义理而心存。故儒者心存万理,森然具备,禅家心存而寂灭无理;儒者心存而有主,禅家心存而无主;儒家心存而活,异教心存而死。然则禅家非是能存其心,乃是空其心,死其心,制其心,作弄其心也。”(39) 胡居仁认为,禅学存心,是采取“无心,空其心”“羁制其心”“照观其心”的路数。在他看来,这样做非但不能“存其心”,反而会造成“空其心,死其心,制其心,作弄其心”的后果。而儒学则与此截然相反,要做得那“内存诚敬,外尽义理”工夫来。由此,二者在存养结果上出现了不同的效果:儒者心存万理,禅家寂灭无理;儒者心存有主,禅家心存无主;儒家心存而活,异教心存而死。胡居仁接着对禅学存心之法详加揭示和分析。他讲道:“然彼之存心,适足以空其心之体,灭其心之用;彼之见性,不过想象其形似,非真能见乎天命之性,而万事万物之理无不该也。故为心学之害者,莫甚于禅……故也禅学工夫,居仁亦尝究之,其存心之法,未尝敬以直内。其初只是不奈心,何故专于静坐?或反观内视,照看一个心在内里;或用一个念头羁制其心,使之不走;或屏除思虑,使之不出。独达摩高于诸佛,不立言语,只索静打坐,扫除思虑,自然心中空豁,广大无边,而其铲灭天理根原尤速也。其于见性,未尝格物穷理以至融会贯通,达夫天命之本原。只在空静之中,心不累事,悬空想出一个太极之妙以为吾性之真,以为觉得此物则至神至妙,凡知觉运动视听,无非此个神通妙用。自视之高,以为天下之人皆莫我若也;其自守之陋,或形如槁木,心如死灰,以为能存养也。”(40) 胡居仁认为,禅学存心,“空其心体”“灭其心用”,实则未尝存得那真“心”来。不仅如此,胡居仁甚至还亲自体验禅学存心工夫。在他看来,无论是于静坐中的“不奈心”“反观内视,照看一个心在内里”,还是“用一个念头羁制其心,使之不走”,抑或“屏除思虑,使心不出”,都是没有做到内里持“敬”的缘故,所以是死法。其于静坐中摒绝思虑,心中空豁,内中无“理”,未尝做得那格物穷理之工夫。而只是“悬空想出一个太极之妙以为吾性之真,以为觉得此物则至神至妙”,其结果只能是“形如槁木,心如死灰”,非存养得此“心”来。
对于禅学缘何不能存心,胡居仁指出了其中的原因。他说:“禅学人易陷溺者,是他做主敬涵养之功不至,无以存其心。不如索性寻个闲静,庶不为物诱。见圣贤有个存心工夫,遂捉住此心,安放在腔子里,及久,也常若见此心光烁烁在内。自以为真能存心,及其遇事,所存之心已靠不得,应得事来,心又失了,存得心来,事又背了,故其颠倒错乱,猖狂自恣,岂缘心与事两不相照?是其所存之心,不足具众理,又灭众理,不足以应万事,又害万事,故禅学之陋如此。殊不知心本在内之物,其体足以具众理,其用足以应万事,或为旧习所绕,物欲所诱而放也。惟戒慎恐惧,斋庄恭敬,若履渊冰,若接宾祭,则固已湛然在内。天下之理,已涵具于其中,岂假拘缚捕捉然后入照看系制而后存哉?事物之来,此湛然在内之心,随而酬酢之,必能精察详尽,各得其理,又岂有纷扰错乱之患哉?《易》所谓‘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中庸》所谓‘大本达道’,此之谓也。然则彼所存之心非心欤?抑是心欤?谓之不是心,亦不可。但被他做差了工夫,将这心来作弄照看,如玩好之物,相似所以如此。”(41) 在胡氏看来,儒家“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做得那“居敬存理”、戒慎恐惧、斋庄恭敬之工夫来。由于“心具众理”,故而最终能实现“心与理一”。而佛教禅学则未尝做得此工夫,“心”“事”两不相照,其结果只能是“不足具众理,不足以应万事”,从而“心”与“理”二分了。
关于儒、释存心穷理工夫上的不同,胡居仁说道:“释氏是羁制其心之法,非存心之法。儒者只端严敬慎,每事精察,不敢漫为,则心自存。释氏则反观内视,使心动不得;屏绝思虑,使心出不得。或算数珠念佛号;或视鼻端数息数;或屏绝人事,面壁端坐;或只守一个念头,再无他念。皆是制住此心,不使妄动杂思,以致虚静。及羁制之久,则此心惯熟,亦不走作。噫!心具万理,应万事,反被羁制如此,此其所以天理人伦事物灭绝,一归于空寂。然心是灵物,既不走作,以至空寂之久,亦有许多聪明光耀出来,只是正理灭绝,故猖狂颠倒。”(42) 释氏“羁制其心”“反观内视”“屏绝思虑”,使“心”动不得,也出不得。佛教徒用“数息数”“念佛号”“面壁静坐”等方法来制住那飞扬之“心”。“心”为至灵之物,而反被“羁制”如此,到头来只能是落得个“天理人伦事物”灭绝的下场,还不如儒者心中自然存理,“只端严敬慎,每事精察,不敢漫为”来得好。
胡居仁接着说:“儒、释工夫,在源头已不同矣。儒者工夫,自小学洒扫应对,周旋进退,诗书礼乐,爱亲敬长,毕恭毕敬,无非存心养性之法,非僻之心在这里已无。及长,则主敬穷理并进,交养戒谨恐惧,诚恐一事有差,则心无不存,理无不在。禅家只是默坐诚心,绝灭思虑,真求空寂,空寂之久,心能灵通。殊不知空寂之中,万理灭绝,那些灵通,只是自己精神意见,全不是道理,故他之心已与理二矣。既与理二,则凡所动作,任意为之,以为此即是神通妙用,不用检察,自然广大无边。又专一守此,以为至玄极妙,其空豁快乐者以此,性周法界者以此,光明寂照者以此,猖狂自恣者以此,背天逆地者以此。若儒家存心愈熟,则察理愈精,久则心与理一。动静语默,酬酢举措,无非天理发见流行。所以家齐国治天下平,天地位,万物育,是其功效自然之妙,岂禅家颠倒错乱所能比哉?”(43) 在这里,胡居仁沿袭先儒之路数,进一步使时人认识到儒、释存心工夫之区别,指出二者在源头上就已经不同的道理。儒者“主敬穷理”并进,“戒谨恐惧”交养,如此则“心无不存,理无不在”。相反,禅学“绝灭思虑”“空寂事理”,未曾做得“存心穷理”工夫,其结果是“万理灭绝”“此心塞隔”,更不用说实现儒家那“修、齐、治、平”的伟大志向了。(www.xing528.com)
胡居仁继续说道:“佛学捷径,儒学周徧。所谓捷径者,只专守此心,便会悟道。若悟得万事皆了,不用下学,自能上达。以为道无不在,凡所动作无不是道,所以身不用检,心不用察,任其自恣。儒者则存心以敬,又事事精察无遗,所以穷理力行之功,尽人伦,周事物,其效则三纲正,万事治。”(44) 胡居仁认为,儒学“存心以敬”,并“穷理力行”,这样,就能“尽人伦,周事物”,从而实现“三纲正,万事治”之目的。“释氏见道,只如汉武帝见李夫人,非真见者也。释氏只想象这道理,故劳而无功;儒者便即事物上去穷究。佛学心守向一路去,便不去穷究天下道理,所以其学易成。如只守一个念头就要做成佛,是其道隘而捷,其志坚而确,其心一而专。非若儒者智周万物,道济天下,而心常存也。儒者心与理一而存,佛学心与理离而存。”(45) 与之相对,胡氏认为禅学则“所见非真,想象道理”,舍弃“存心穷理”工夫,其结果只能是“心与理离”。
在“心”“理”关系上,胡居仁最后总结道:“吾儒则心与理为一,故心存则理明,心放则理昏。释氏则心与理二,故心虽存亦无理。儒者用戒谨恐惧而心存,是‘敬以直内’,万理俱在,而遇事尤加敬慎,故心与理不离。释氏则屏绝思虑事理,使不挠吾心以为存,惟无事时如此做得事来,一挠便乱了,是他心存时已与理离而为二,因心与理二,故一动便乱。或谓:‘释氏有体无用。’予以为:‘正是他无体,故无用。’”(46) 在胡居仁看来,“心也,理也,一也”,“心存则理明,心放则理昏”,二者相互关联,相互影响。儒者由于能自觉做到时常“戒谨恐惧”“心存诚敬”,故“心与理一”;而佛教禅学却不曾做得此等工夫,故“心与理二”“心理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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